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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人间无骨(第2页)

信贞其实也在关原之战时加入西军,还参加了攻击伏见,战后被整。有人说面临关原的交战,信贞与哥哥信高商量后,支持了东军,但没有赶得上参战,只晋谒了凯旋中的家康。显然家康不吃他这一套,仍削掉他领地,使他流浪到最后一战,亦即冬夏两阵之时,信贞流浪去追随家康,取得了战功,由于这个功绩再次被给予领地。这些孩子的后代,混得稍好一些的多是去家康那边的家臣底下谋份差事,有的是出家,比如信吉,连儿子也当了小沙弥,而女儿后来则成为家康儿孙那边的侍女。

老七信高的子孙都在公家工作。老六佩德罗的长子重治继承所领土地,继续存在一段时期。次子虎法师出家为僧,在修行途中被盗贼袭击杀害。虎法师没有子嗣,男系遂绝灭。

由于信长的喜爱,女婿氏乡成为有九十二万石的大诸侯。但是他却英年早逝,年仅四十岁。传说秀吉觊觎未亡人冬姬的美貌,请求她成为他的侧室。冬姬因此出家为尼,表达她对秀吉强烈的反抗与不满。这却也造成秀吉的愤怒,将蒲生家的领地由原本的九十二万石,移封时减至十八万石。不过由于其子秀行娶了家康的三女振姬,在关原之战后,蒲生家藉由家康的力量,再次转封回到会津。然而秀行与其二子都极早就过世了,蒲生家正式灭绝。冬姬在京都渡过晚年,最后为我弹奏了一曲送走那个逝去的年代。

“雪落,而桃山渐远。元和偃旗,战国鼓息。安土缈,千山寂,桃花不再灿烂……”

“独眼龙”告诉我说,蒲生突然死去的时候,样子充满了惊悚。虽然我们这位独眼亲家与蒲生不和,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对蒲生突然死亡时各种惊憟表情的描述。每次蒲生家突然又死掉一个人,“独眼龙”就会飞奔而来,描述死时的各种可怕情景。虽然我越来越爱用睥睨的眼光看着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不过蒲生他们家竟然死绝了,我觉得还是很惊悚的。

为什么家康给女儿也取了个“振”的名字呢,想必没人能忘掉在信长家见过的阿振,这个生猛的小女孩总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后来她沉寂了,跟随叔父信包去了伊势,一直由信包照顾,过些年后嫁给了姑妈阿犬的儿子。

信长把四女阿永嫁给利家的儿子,永姬七岁就过门给十九岁的利长为妻,随夫前往越中。次年天下生变,京都大乱,利长带着还很幼小的永姬逃回清洲老家。永姬十七岁那年,利长继承家督之位,夫妻正式入主金泽城。陷入与家康对立的风波之后,利长让位给异母弟利常,携妻隐居越中。十几年后利长过世,永姬出家为尼,搬回金泽。起初暂住在家臣常知家,后来移居城西,过世后安葬在城外的玉泉寺。

利家是个打算盘的高手,据说在他的甲胄柜中,一直放着一把算盘。他鼓励经营,促使商业繁荣。留下的遗产异常丰厚,利家去世时,给利长、利政、芳春院留下的财产惊人。当时的许多诸侯如堀秀治、忠兴、“独眼龙”等都曾向利家借贷,可见在他精打细算操持下的藩领经济之宽裕。

其实“独眼龙”很有钱,他却经常借钱花。我觉得他还是很精的人。不论在哪个年代,都有这种“人精”。他身为六十二万石的大诸侯,常怀统一天下之心,空有作一番事业的志向,却难逃生不逢时的厄运。而且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太爱搞鬼。经常因为搞鬼而弄巧成拙。随便举个例子比如,家康原定封给“独眼龙”一百万石,但是因为“独眼龙”被揭发煽动起义,家康再三考虑后没追究,不过一百万泡汤了。

从前他搞鬼的对象主要是秀吉和蒲生,后来他爱搞家康的鬼。在夏之阵的天王寺战斗中,他曾经向友军方面的家康部下攻击,使得相茂队伍全灭,被责令“需对事件作出解释”。不过他每次都能解释通,得以逃脱追究,顺便还将家康死敌幸村的儿女带回自己领地去秘密庇护起来,面对家康那边差来责问的来使,他百般抵赖不认,再次蒙混过关。

早在秀吉时代,“独眼龙”就已经爱搞鬼。因为惟恐天下不乱,他经常由于煽动起义被蒲生揭发,依靠家康帮他求情,秀吉曾经饶他两次,只受到削减封地的薄惩。他对外国自称“国王”,还派遣家臣常长到罗马与教廷使节会面,甚至据说他还热衷于秘密邀请西班牙或者哪国前来攻打我们这里,想趁乱争夺天下。不过他等了一辈子,没人来打。最后他也心灰意冷了,从此乱花钱。

堀秀治是堀秀政的长子,父亲死去时只有十四岁。秀政的遗骨葬在北之庄长庆寺,庆长三年堀家转封越后春日山城四十五万石。那是一次牵涉到景胜家、堀家、蒲生家等大诸侯的转封,引起了很大的纠纷,互相搞鬼、争吵不休。堀家的家老堀直政还跟景胜的有名家老兼续大人斗上了嘴。堀秀治比父亲更短命,他病死时年仅三十岁,比父亲少活了七岁。念及当年我与其父之谊,我让养子秀忠帮帮他家,于是堀家世子顺利继承遗领,大将军秀忠赐以家姓,改随我们宗,迎家康曾孙女百合姬做了正室,算是列进了一门。

至于藤孝的儿子忠兴,我一直对他没什么好感。不过他妻子加西亚,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人。光秀的这位女儿在藤孝家吃了不少苦,生前曾遭藤孝父子幽禁山中,她受洗后热心传教,终被“关原之战”形势所迫、惨死于焚家的大火中。当时我还差一点儿逃去她那里避避风头,幸好没去成。

有乐他们家遭遇那场令人震惊的变乱后,年幼的三丸儿去了蒲生家,被异母姐相应院的丈夫氏乡收为养女,后来跟氏乡的妹妹一起嫁到秀吉身边。在庆长三年三月醍醐寺花宴上,她的轿子在当天行列当中排在第四位,在侧室中居第三,随从是平冢和片桐。守护她座驾之畔的那个忠厚男子就是爱下毒的且元。她另一位随从平冢,在关原大战中与她兄弟长次一起战死。

花宴之后不久秀吉去世,在丧期结束的次年,三丸儿改嫁给昭实做继室,进了公卿显贵家门的四年后辞世。

有句老话说:“眼看他宴宾朋,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我这一生当中,看过不少这样的情景。从很小的时候,在东海的骏府那边,看到了当时有“小京都”之称的这个地方之兴衰,也不过弹指一挥事。随着“东海巨人”的倒下,好景不再。

此后跟随我们家的老爷爷一度住进了信雄的岳父具教大人家里。老家翁摇着扇子当起了具教大人的军师,帮他打海盗。还学孔明七擒七纵孟获,替具教大人收服了景隆一伙。那时大概也能算是具教他们家最好的时光,因为此后他们就没有时光了。死人是没有时光的,自从十二岁的信雄傻笑着来当上门女婿之后,这一门都是死人。

不过我离开他们家的时候,还没看见信雄。即使许多年后,我仍然很难把信雄这样一个家伙跟具教大人全族的灭亡联想到一起。

我跟随老爷爷到了京都,又见识了大将军义辉和他们室町时代的惨淡收场。这之后,我随夫君返归大膳大夫家。夫君跟随信龙,在“风林火山”旗下度过他短暂一生中难得辉煌的时光。老家翁的第八子信龙是我们家的猛将,率领的是背后插有“风”字旗的先锋骑兵战队。夫君能跟着这样一支精锐,我能看出他的骄傲和自豪。

夫君他们在东海的骏河一带与三河兵交战,打来打去,辗转周旋四处,难得回趟家见面。至于我,多数时候被打发去信州,也是来来回回。这段奔劳忙碌的日子里,我几乎忘了曾经学过茶艺这码子事。后来夫君摔马负伤了,多数时候留守在甲州与骏河之间属于信龙交他看管的那一块地方,我从信州回来照料他。直到那不幸的一天终于到来,夫君战死,我落入三河兵的手上。

那个时候,胜利者通常会把我这样的年轻女眷收入房中。信长、秀吉、家康他们都是这样干的,即便我们家的大膳大夫信玄,他也这样干。比如他儿子四郎胜赖的妈妈“湖衣姬”,其实就是信玄这家伙抢来硬逼成为侧室的,不仅幽禁逼迫湖衣姬就范,他还杀害了湖衣姬的父亲,也就是胜赖的外公。我每次稍微一问到:“湖衣姬为什么不跟你一起住啊?”就被信玄这厮立刻罚去远山夫人祠堂那边扫树叶,并且吃斋。

其实湖衣姬早就“挂”了,我只是好奇她生前为什么被留在信州,而不是搬去甲州跟丈夫信玄住一起。后来胜赖当家,我实在忍不住就问:“当年你妈妈为什么留在信州那样早就郁郁而终啊?”胜赖二话不说,直接援引他爸爸以前的做法,请求我去远山夫人祠堂那边吃几天斋,顺便扫扫树叶。

于是扫着地不知不觉我就长大了。至少,我觉得我长大了。因为我在送别一个又一个亲人,这样不停地与亲人生离死别的心境,痛过了又痛的心情,使我觉得,长大了就是这样的。它的状态就是一层一层的痛,叠加在一起累积而成的样子。

然而被有乐拉来他们家,久违的快乐似乎又悄悄返回心里头。

尽管也不是滋味。不过听着那些家伙说话玩闹,我难免想起曾经听信州那边的人嘲笑说:“所谓‘清洲同盟’,无非就是一帮乡野村夫和流浪汉们厮混在一起拼凑成的‘逗乐团伙’,其中充满傻瓜、疯子,你也可以称他们为‘疯狂同盟’。记得前次我们跟随信友大人去谈亲事,就仿佛误进了疯人谷……”

身后一帮男女围着那小圆脸家伙边看边议论:“咦,成政怎么僵硬了这样久?”

一人推了推说:“他好像中招了!”

“我被人整蛊了,”小圆脸家伙说,“怀疑是光秀干的。”

“我干嘛要整你?”光秀啧然道,“你故意整蛊我才对。你给你女儿取我的名干什么?”

小圆脸家伙僵着脖子道:“秀吉他们说,‘光秀院’这个名字好听呀。我们一起围着我女儿喊‘光秀’,都觉得很开心……”

光秀懊恼道:“我认为‘秀吉’也好听。你怎么不给你女儿取名‘秀吉院’?”

秀吉拉着藤孝走到一边,纳闷道:“幸侃究竟被贞胜捏住了什么把柄,居然怕成这样?”

藤孝以扇遮嘴,低声说道:“刚才我瞅个隙儿,去台后悄悄问过了。贞胜说,幸侃在京都买地,瞒着他主家添置了好几处豪邸。其中有一些正在大兴土木的材料来得不明不白,他怕贞胜在义弘大人跟前提及此事,因而很忌惮。毕竟义弘不一般,你刚才没瞧见么?贞胜大人指出‘欺诈’之时,幸侃脸都灰了……”

秀吉笑道:“这讯息很重要啊,要搞他们九州,没有比获知幸侃在京都买地盖房出幺蛾子这事情更够劲儿的‘好料’。将来搞定义久他们,果然还须着落在幸侃这厮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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