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元慕阳抵达京城。
“货通天下”船行,主营船务及航运,来往商贸伙伴多在多水的南国。而京城这块宝地,拜横贯南北的昌通大运河所赐,亦不乏商机。元慕阳此来,便是为了落实一桩洽谈了近半年的商事,顺便,替好友送一份寿礼。
“大哥,这京城风光的确和南方大大的不同呢,街上恁是热闹,房子啊树的无端的就高大了许多。”一趟远行,晒黑了不少也壮实了不少的元慕朝左顾右盼,欣赏着京城风光,啧啧称奇。
元慕阳的目光,则尽流连在街边摊位上,思忖有没有什么值得他买下,用来呵哄家中小妻。
元慕朝人虽稚小,仍看得出兄长的相思之情,好是不解,“大哥,咱们由南方返程时明明经过江南,怎不索性回家一趟再来京城?”
元慕阳捏起摊上一只跃蹄起飞的玉马,边鉴赏边答:“正是因为想尽速返家,才不做停留。”
“我明白了,大哥是趁着这一次出门把所有需外出的事都给办完,然后便能安心回家陪着大嫂了对不对?”
元慕阳拍了拍小弟脑瓜,笑而未语。
“大哥,您这一辈子除了大嫂,谁都不要了对不对?”
元慕阳笑嗤,“小孩子问这些事做甚?”
小孩子都不乐意被人称作小孩子,元慕朝也不例外,只急得顿足大嚷,“大哥,慕朝不是好奇,只是想确定。”
元慕阳再度失笑,“确定什么?”
“您除了大嫂,谁都不要,但您有没有想过爹和娘?”
笑意登时自眼角唇际敛去,他眉梢冷挑,“想说什么?”
元慕朝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记,瞪大眼珠,支吾道:“大……哥,原来是真的。”
“什么真的?”
“三姐说您在这世上最宝贝最疼爱的人,不是慕朝和她,是大嫂。”
“是又如何?”该尽的责任,为人子,为人兄,他会全力以赴,自问无愧天地。
“哎呀,大哥,您误会了,慕朝不是劝您纳妾什么的,那些事,拉拉杂杂的,和慕朝没有关系。”元慕朝可不想和最敬重的兄长因此生隙,何况,大嫂对他很好,又能让大哥欢笑,有些事,他才懒去掺和。“慕朝是想告诉您,您只要大嫂,但爹和娘却想要孙子,他们……”
“慕阳和你,会为他们诞下乖孙。”
“可爹和娘想要长孙呐。咱们动身前夕,我去向二老辞行,偷听见他们说,待大嫂身子更好转一点,就想和大嫂商量为您纳妾的事了,而且,还列了几个人选……”
元慕阳剑眉间,蹙紧阴霾。
“大哥若只要大嫂,就要把话和爹娘扣紧说牢,免得到最后让一家人不快乐,也免得爹娘怪到大嫂头上。反正,不管大哥怎么做,慕朝都会站在大哥这边……”这一遭,元慕朝作为学徒陪行,体会了完全不同于家中公子哥儿锦绣生活的辛苦,更能体解兄长创立家业的艰辛,言谈间,眉目中,崇拜意味更浓。
“我知道了。慕朝,你长大了不少呢。”元慕阳疼爱地揉了揉小弟发髻,扔了碎银,买了玉马,揣进怀里,“走罢,我们需快点到柯府,为柯家太夫人送上寿礼,要尽快返程了。”
小弟提醒得对,为了眠儿,他的确不能一味和爹娘拗着行事,应该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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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正侯柯龄松,早年曾随先皇平定叛乱,一统四方,后依功行赏,获封侯爵。今日为庆老母八十寿辰,广开筵宴。进出宾客,除却公侯亲王,即为达官显贵,满门荣耀。
元慕阳与柯府并无深交,也无意进门攀识,代好友将寿礼送到了正接礼接到手软的柯府家丁手中后,即踅身而去。岂料行没十步,被人从后叫住。一位头戴幞帽、身着青襟绸衫的中年汉子气喘吁吁追上,“这位贵客慢走,请问适才那份写了我家二少爷名讳的礼盒可是您送来的?”
元慕阳淡然道,“在下与以嗔是好友,此次进京洽商,受他所托,为柯家太夫人奉上寿礼。”
“小的柯顺,是忠正侯府的管家,请公子进府一叙。”
“在下尚有杂务在身,不便叨扰。”
“这位公子。”柯顺深施一揖,“既然您是二少爷的好友,小的就直说了。二少爷本是我家侯爷的亲生骨肉,十几岁时过继给我家侯爷的二弟,二爷离京为官,二少爷也随着去了。打那日始,到如今已有近十年。我家太夫人和老爷都思念得紧。今儿个公子既然是代我家二少爷来的,不妨进门喝一杯酒,也好让我家太夫人向您打听一下二少爷近况,解解老夫人的思孙之情,如何?”
柯以嗔的身世,他曾听其简略提过。书香世家偏出了从戎将军,一个是他,一个是其生父。如今听得这位管家说得诚恳,再执意过门不入未免不近人情,是以,随其进了侯门。
本以为只肖与寿星说上几句话,将柯以嗔诸况讲明之后,便能功成身退。不想柯太夫人听闻得他是孙儿好友,执意拉在身边为伴,有泪有话,絮问不休。
元慕阳从来就非长袖善舞之人,碍着对方是好友长辈,勉着性子陪坐一旁,口中应付,心离如箭。及待柯太夫人被一干官家女眷簇围住,他得以抽身离去时,居然找不到原本坐在己侧的小弟。当下既恼且烦,快步走出喧嚣华堂,欲暂寻个僻静地处清清耳朵舒口气。
“元慕阳?是江南那个元慕阳么?”负手立于幽廊转角,听闻有跫音接近,随即问询声起。他侧转身形,目视来者,“阁下是……”
“不记得了?”来者勾唇淡哂,“我却还能一眼认出你,你脸上,依稀有还有五岁时的模样。你那时还曾霸着我妻子不放,扬言要和我争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