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熟悉的高挑修长的人影,走了进来。
那一瞬间,恍如从前。
那袭尊贵的深红色黑带镂金的侯爵长袍,那顶紫金过梁嵌宝金冠,那紧紧束住狭窄的腰肢,让身形显得特别颀长的白玉锦带。走动之间,开合的长袍绣金下摆。
除了那苍白的脸,依然,如此英挺!
除了那微微汗湿的额,依然,如此轩昂!
一时间,刘彻楞住了。
原来卫青今日竟然全副侯爵服饰,按品级着装。这一身装束,原本是要上朝和隆重的仪式才着的正装。
自他生病以来,从未出过门,冠服都少穿,更不要说着正装了。
“仲卿,你……”
刘彻讶然。
那卫青强忍住头晕身软,大礼参拜。一拜,二拜……
刘彻愣住了,忽然间他二拜时身形微微一晃,似乎那强撑着的身体有些经受不住了。
那刘彻连忙扶住,不让他再拜:“仲卿,你……”
卫青定了定神,仍将大礼行完。最后,他跪在地上,直起身,微微有些喘息,但清晰坚定地说:
“臣卫青,请陛下下旨“削侯”!
削侯(二)
平阳静静的问道:“侯爷此举是何意?平阳不解。”
卫青半靠在榻上,形容困顿,十分疲倦。听见平阳如此说,便抬起眼来看着她。
平阳美丽深黑的眼里,隐隐有一层被委屈和不甘。觉得自己一心为了卫伉,为了卫家作想却不被领情,实在不是滋味。她贵为长公主,有话当然不会憋在肚子里。故而,便对卫青直言。
卫青看着平阳认真的眼睛,微笑了:“公主生气了吧?”
“没有,只是觉得奇怪。侯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平阳心中,一股隐隐的苦涩:是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心里面没有我们不奇怪,但是难道你的眼里和心里,就只有他一个,连家族连孩子都不要了么?
卫青轻轻叹了口气,道:“公主历来是明事理的女子。卫青便不讳言了。请问公主,做父母者为子女作想,是要他大富大贵骤然一时,还是一世安宁?”
平阳不假思索地:“当然是一世安宁。”
卫青道:“正是了。公主想,伉儿、不疑和登儿,于国无寸尺之功,小小年纪便身为列侯,上天的眷顾皇上的恩宠不可谓不深。也正因为如此,那些等闲人等,不知有多少虎视眈眈,心怀不忿。现在,我二人尚在,皇上顾及我二人薄面,或许有事便会放他们一马。但我们岂可护得他们一世?一旦我二人仙去,那积蓄多年的嫉恨,这些孩子可能担承?可能一世安宁?”
平阳怔住了。
卫青又道:“我卫家自皇后入宫,陛下恩宠,不用细说。更何况卫青侥幸与长公主结为连理,在他人眼里可谓盛极一时。族人门下升官发财皆有之,卫家之势,已令天下侧目。”
“常言道盛极必衰,月满则亏。如不小心在意,一个不对景,便是由天入地。故而这些年我深自收敛,也尽力约束家中族人。只是如今卫家不比从前,各色人等形形色色,良莠不齐,免不了有骄矜之态横行之事。若侥幸得无事,大家不过一世安稳,若有点什么事来,便是一族大小陪进去也便都有可能。”
“卫青少年走江湖,深知江湖人御敌的高招,不是拼了命去厮杀,而是放低身子消弭来势。故而,我自请削侯,不过是希望消弭些嫉恨,也借此敲打卫家众人。”
“伉儿他们虽然削侯,但富贵保暖无虞,陛下也因此更怀恻隐之心,若有个差错,也有转圜的余地。只要孩子们小心谨慎,便可保一世安稳!”
他句句皆是沉心思虑之语,平阳不由得听得楞了。
半晌才缓缓点头,道:“侯爷想得长远,是平阳浅见了。”
卫青说了一大段话,已觉得有些气短,听见平阳如此说,便微微笑道:“那里,只是卫青匆忙之间,没能和公主先提及,令公主忧心了。”
平阳微微一笑:“原来侯爷果真为卫家和孩子们考虑的,如此,平阳便不担心了。”
听见她如此说,卫青心中一凛,看看她的面色,却又如平常一样。
此时隐姬端了药来,平阳连忙和隐姬一起服侍他吃药,此事便不再提。
平阳走后,卫青呆呆地坐了出神。
有时候,心思太多,反而自己都不知道哪一个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了。
……
元鼎年间,皇帝刘彻在没有任何前兆的情况下,忽然削了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长子宜春侯卫伉的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