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与此同时,城西谢家。
&esp;&esp;一队锦衣卫不经通告,直接进入内宅,对于此景,禁军已经见怪不怪。
&esp;&esp;现在的谢家就像被风雨击打得千疮百孔的纸窗,当年有多显赫,今日就有多狼狈,莫说是锦衣卫,就连禁军中一个小小兵卒都敢横行而入。
&esp;&esp;锦衣卫来到正堂,昔日的兵部尚书谢迁便不得不亲自迎接,虽然品级尚在,不必跪迎,可若是其他人,作揖赔笑总是难免的。
&esp;&esp;谢迁毕竟是谢迁,神态从容,衣冠磊落,并不摇尾乞怜地行礼赔笑,虽然只身一人,一身宽大儒袍,竟在气势上压倒了诸多披坚执锐的锦衣卫。
&esp;&esp;为首的指挥使上下打量他几眼,心说不愧是三朝鼎盛的谢家。昔日在朝中见到此人,指挥使也曾心下不服,认为这些世家出身的文官不过是仗着一身簪缨,佯装清高,如今一看,果然自有其风骨。
&esp;&esp;仅凭这份不屈不折的风骨,他便能断定,谢家绝不会就此衰败。
&esp;&esp;心里想着,面上也恭敬了几分,拱手道:“谢尚书,陛下急宣。”
&esp;&esp;谢迁不因他的态度转变而沾沾自喜,依旧不紧不慢地道:“敢问所为何事?若是朝仪,我便穿着朝服去,若是治罪,我便披发敝衣前去。”
&esp;&esp;指挥使不由一笑,“谢尚书倒真会玩笑,请备好朝服吧,是寿宁侯回朝了,陛下说与其三堂会审,不如直接到宫中,一切由陛下圣裁,必不至使忠臣蒙冤,也不容奸臣逃脱。”
&esp;&esp;谢迁道:“如此,请稍待,我疏懒多日,冠帽、簪组都要重新令人寻找。”
&esp;&esp;指挥使更为他的淡然折服,闲居多日,竟没有急迫之心,换做别人,一定日日摩挲那身官服,只等着陛下宣召,唯独谢迁视浮名为微尘,见惯了贪官污吏苟且嘴脸的锦衣卫怎能不心折?
&esp;&esp;···
&esp;&esp;却说谢迁回到内堂,先叫来长子,问道:“暄儿,上次你动用杀手除掉殷士茂,今日终于到了功成之日。”
&esp;&esp;谢暄也像他的父亲,无论时局多紧迫,无论心情多复杂,都惯于以云淡风轻的一面示人。
&esp;&esp;他道:“父亲还要多加小心,当年的事应该再无人知道,您……也不需自责,您也是为了大梁江山永固,若不是您及时联合突厥使裴卓投降,削减了陛下对武将的盲信,他们早已做大,家贼永远比外敌可怕……”
&esp;&esp;谢迁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esp;&esp;“不。”谢迁道,“你不必为我避讳了,都是我的过错,杀掉汉使,进而使裴卓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都是我错了。”
&esp;&esp;谢暄一惊,却又听他道:“不过错归错,有我一人承担,不能报应在你们身上,今生过后,任凭阴曹将我投入地狱、堕入畜生道,也顾不得许多了。”
&esp;&esp;谢暄暗叹,果然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父亲。
&esp;&esp;他永远记得父亲的教诲——谢家从来不是某一人的私产,而是三朝以来列祖列宗前赴后继、苦心经营而来的荣耀与传承,后人没有权力恣意妄为,将其毁于一旦。
&esp;&esp;谢迁换好朝服,依旧是清癯如鹤,挺拔如松,却没人知道他身上究竟背负了多少违心之举——裴卓是他亲如手足的至交,却间接因他而灭族,而他今日更是早有准备,宁可将冉靖陷于不义之地,也要保住谢家的声名。
&esp;&esp;门后走出一道憔悴的身影,却是彻夜未眠的谢昀。
&esp;&esp;“父亲的话我听不懂。”他说着,声音细如蚊蚋,“他要保全谢家,难道裴家的上百口人就该死吗?难道除了咱们谢家,世上的人命就不算命吗?”
&esp;&esp;谢暄冷冷看了弟弟一眼,道:“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
&esp;&esp;谢昀讽刺一笑,“你们一个一个都是这样,口口声声说要保全家族、哪里想过自己?”他分明想起了冉念烟的那番话——婚事与自己无关,只需考虑两家的利益,“人活着,没有半分自己的哀乐,就算功名显赫,还称得上是人吗?你们所谓的家族,无非是个吞吃你们自己的怪物罢了,你们竟甘心……竟自愿被它连皮带骨地吞掉!”
&esp;&esp;谢暄见他疯言疯语,一挑眉,命人将他送回房间。
&esp;&esp;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谢暄脑中挥之不去的竟是他方才那番疯话。
&esp;&esp;“呵,什么哀乐。”末了,他冷笑一声,抬眼望向天际,那里正是九重宫阙的所在,“你懂什么?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有权力说哀乐,其余的卒子……怕是连哭得机会都没有。”
&esp;&esp;☆、
&esp;&esp;紫禁城内,午门之西有一座绿树环抱的幽深院落,不同于遍及宫内的刺目朱红,这座院落中的楼阁俱是翠瓦雕栏,清幽雅致,见之忘俗。
&esp;&esp;此地正是宫中藏书之所,名唤文渊阁,翰林学士在此编纂、整理历代书籍,除此之外更是天子日常讲读之所。
&esp;&esp;而此时,文渊阁正殿中,一个身着武官甲胄的男子长跪在地,使宁静祥和的大殿内凭空多了一丝肃杀之气,男子身后站着一个宦官,姓那,是此地的总管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