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忙还回来啊。”裴小拾嘴上这么说,眉毛却已经有一个愉悦的上扬动作,眼里的光都明亮了些。
“你‘明天一早’就走,我不回来怎么办?”这时候万贺呈的手心把裴小拾的整个下巴都兜住了,指尖掐住他的脸颊,恶劣地把他掐出个嘟着嘴的模样,“不回来怎么‘换种态度’跟你‘好好聊一聊’?”
用的全是刚才裴小拾控诉他的话术。
裴小拾耷拉着肩膀抠着沙发皮,无意识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被迫嘟着嘴,声音含糊又怯又倔:“我刚才说了,我是骗你的,我没有要明天一早就走,所以你不要为了我特地推掉什么工作……”
万贺呈被他这模样弄得没办法有情绪,于是松手,按住他脑袋呼噜了一把,算是一个安抚:“没推,晚上是酒会,我不喝酒,工作谈完我就走。”
今年年初刚过完年那阵,万贺呈联系上了大学时候认识的一个医学院的学长,向他咨询了抑郁症相关问题。
学长叫章明辉,现在在北京协和的心理医学科从事临床工作,一开始章明辉以为是万贺呈想了解该领域,很热心地给他发了一些在国内外期刊上比较有影响力的、关于抑郁症最新研究成果的文章,再后来听说是万贺呈身边人抑郁了,也只好承认这个病的复杂性,委婉表示现在一些在临床经验上认为有治疗价值的治疗方法实际上仍缺少充分的研究证据,所以治疗效果常常因人而异。
面对一个心理上生病了的人,家人朋友能做的实在太少,自诩“者”去插手安排患者的生活并不会帮助减轻他身上多少痛苦,不要对病患进行特殊对待,把病患当正常人,他们才会慢慢回复成正常人。
是人就会生病,生病是正常,不开心是正常,不开心想哭是正常,累了是正常,累了想躺下来也是正常,机器高强度运作容易有损耗,人的情绪紧绷久了早晚要从哪个角落裂开一条缝,机器需要定期保养维护,人也要允许自己停下来疗伤。
也许寻医问药、运动晒太阳等等手段都没办法起到立竿见影永久治愈的效果,但就像沿着缝隙把裂开的气球黏合到最后一厘之前气球都鼓不起来不代表在最后一厘之前的黏合是无用功,努力过的一切也都不会白费,只管去做黏合的动作,最后气球总会渐渐重新饱满。
而就算不那么饱满又有什么所谓?人不一定要做最完美的那个气球,再圆润靓丽的气球,口扎得再紧也没办法规避必然的漏气泄气,没有人生来就是完美的气球,也没有人会一辈子都是完美的气球,人生说到底是不断泄气又打气的过程,所以就算中途瘪了,成了瘫在地面的橡胶,只要不放弃,也还有的是重新升起的机会。
而家人和朋友要做的是尊重、陪伴和必要时拉一把。
“我走了,”万贺呈抬手看了眼腕表,“有事可以给我发消息,也可以直接打电话。”
裴小拾起身跟在人身后,看人拿手机拿车钥匙,又跟着在玄关一起换鞋,一直把人送到电梯口才依依不舍停下脚步。
楼层太高,电梯还没到,运动鞋碰着皮鞋,脚尖对脚尖裴小拾挨得人很近,揪住万贺呈腰间衬衣一小块布料,没说话,只把视线一直放在万贺呈嘴唇上,就这么抿嘴看着。
万贺呈不会不懂他的想法,于是抬手扣住他后脑勺,吻他的唇。一开始只是先贴了贴嘴唇,万贺呈垂眸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微微张开唇,叼住他一小截柔软的舌尖含吮,顷刻间裴小拾睫毛剧烈颤动,脸贴着脸刮在万贺呈皮肤上。
接完吻,裴小拾终于松开抓住万贺呈衣服的手,红着脸往后退一步跟他说拜拜。
万贺呈说晚上见。他知道裴小拾要的一直很少,少到自己没道理不给。
阿姨是丢完垃圾又去买了菜才上楼的,到家后见裴小拾躺沙发上抱着大概是从置物架上拿的万贺呈的奖杯玩,脸色红润、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就知道自己刚留给小情侣和解的时间没白留。
她也不多嘴问了,因为她在楼下的时候已经接到万贺呈的电话,听万贺呈解释只是寻常的情侣拌嘴,“错全在我”,万贺呈这么说。
中午裴小拾发现阿姨做的几道菜全是他的口味,油爆虾、小白菜、干贝苦瓜羹、小半碗米饭和饭后的一杯酸奶。不是巧合,是万贺呈的交代。
下午裴小拾过去自己租的那套房子看了眼,没有拖鞋便直接穿鞋进去。玩儿一样,在空了几个月的房子里积了薄薄一层灰的瓷砖与木地板上四处踩出自己的鞋印。
这里基本的生活用品其实都还有剩,如果要住随时可以过来。
裴小拾以前说不好为什么自己人在申城,还一个月一个月地续租着深圳这边的房子,现在他反应过来了,之所以留着这套房子,是他潜意识里还把自己安置在之前不敢靠近万贺呈只敢远远地追随的卑微位置上,认为这套房子能让他在深圳被万贺呈赶出来的时候有个去处,而且刚好够他退回之前的状态——独自沉溺在黑暗里扭曲地爱着谁。
正如万贺呈所说,一直是他在自己折磨自己,保留这套房子也是他先入为主替万贺呈做了决定——默认万贺呈迟早会把他赶出来,而他也全部能接受。
再继续带着这样的心态,他就永远不可能正常跟谁谈恋爱。
戴上口罩下了楼,裴小拾独自在小区长椅上坐了一个下午,不知谁家的小狗跑到他的脚边转圈圈,他心酸地想,小狗狗,你也找不到主人了吗,下一秒就见小狗主人从一旁小跑过来,喊着小狗的小名来把狗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