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少默然打断:“我觉得你不太明白。”
凤九蹙眉:“唉,痛就痛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这样计较,敢痛就要敢承认。”恍然此时是在安慰人需温柔些,试着将眉毛缓下来,沉痛道:“你这个,就是在逃避嘛,如果不痛苦,你今晚为什么反常地没有同我说很多话呢?”
陌少似乎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翻了个身,没言语。
凤九心中咯登一声,该不是自己太过洞若观火,一双火眼金睛扫出陌少深埋于胸的心事,令陌少恼羞成怒了罢?陌少他也忒小气了。
唔,既然己经怒了,想来她说话也无须再这样小心翼翼兜着,开解大业暂放一旁,有个事情她实在好奇。她听说过阿兰若许多传言,阿兰若到底如何,她却不晓得,趁着他这一两分怒意,说不得能诈出他一两句真心。
凤九状若平和,漫不经意道:“你方才说,只想将她一人存于回忆中,她是怎么样的?”
夜极静,前山不知何处传来清歌入耳,隐隐绰绰,颇渺茫。陌少开口时声音极低,她却听得真切。
“很漂亮,”他说:“长大了会更漂亮。”顿了顿,补充道:“性格也好。”像是陷入什么回忆,道:“还很能干。哪方面都很能干。”总结道:“她哪里都很好。”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挑的,自然哪里都很好。”
凤九在心中将陌少这几句话过了一遭,又过了一道。长相好,性格好,又能干。怪不得阿兰若年纪轻轻便魂归离很天,有句老话叫天妒红颜,这等人早早被老天收了实在怨不得。幸好她同姑姑只是长得好看,性格不算尤其好,也不算尤其能干。但陌少说得这么倍加珍重,凤九觉得不好晾着他,该回他一句,也不晓得该回他个什么,随意咕隆道:“我以前也喜欢过一个人,印象中长得好像也很好看,但实在要算是个烂人。”添了一句:“所以他可以活得很长。”
陌少无意义地附和:“有我在,她也可以活得很长。”
凤九心中叹息,陌少这句话,从语声中虽然听不出什么惋惜沉痛,但不能形于外的沉痛,必定已痛到了极致罢。当年若是陌少在,以陌少之能,必然可以保住阿兰若,可叹一句命运弄人,陌少讲出这句话时,不知有多么自责。
多么痴情的陌少。多么可怜见的陌少。
眼看月令花随风凋零,如星光骤降,一场酴?花开转瞬几逝,正合着一刻生一刻灭六个字。
苏陌叶率先起身道:“走罢。”
凤九亦起身整了整裙子,抬头时,却蓦然愣在了月令花凋零的余晖中。方才躺在草地上,她并未太过注意,此时迎面而站,却见苏陌叶纹饰清俊的面具遮挡住了面容,但面具外的头发,仍是一派皓月银色。
有个念头顿然钻进她的脑中,像炸开一个霹雳,她猛然一震。
良久,恍若晨霭的柔光中,她抬手到紫衣青年面前,颤抖的手一松,青年脸上的面具随之而落,花朵的余晖化作光点铺在树间、草地、他们身上。光点明灭间,凤九哑着嗓子道:“息泽神君?”见青年没有说话,又道:“你做什么骗我?”
青年单手接住滑落的面具,淡淡道:“我从来没有说自己是你师父陌先生。”
第五章
01
虽然赏花带错了人,凤九庆幸自己机灵,没同息泽说什么不当说的,走漏身份。不仅如此,反还从息泽口中诳出个八卦听了一听,着实好运气。
息泽神君乍看一副冰山样,想不到对橘诺用情却用得这样深,怪不得凡人口中有个俗谚,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过,入睡时,凤九倒很为息泽神君忧虑了一阵,这个人得眼瞎到什么地步,才能觉得橘诺性情好又能干啊。长得一表人才,品位却低到这个程度,多么的可惜啊。
她在一片唏嘘中沉入梦乡,却只胡乱眯了个囫囵觉,晓鸡初鸣时便爬起来整装洗漱。
昨夜她不仗义,徒留陌少一人面对嫦棣,不知应付得艰辛否。
或许一大早便要来兴师问罪,她做个懂礼的乖巧样早早候着他,说不定陌少心软,就不同她计较了。
她存着这个思童,在舱中正襟危坐,左等右等。
没成想卯日星君将日头布得敞开时,陌少才施施然现身,现身后却决口未提她干的缺德事,只道昨夜青殿追着嫦棣鬼哭狼嚎跑了四座林子,嫦棣被青殿缠得衣衫褴褛,一回船上便晕了过去,大不幸惊动了上君君后。话到此,还关切地提点了她一句,嫦棣不是个省心的,说不得她后续要有些麻烦。
凤九方才了悟陌少他今日为何这样慈蔼宽厚。
今日不劳他亲自动手,她这个放他鸽子的也即将倒个大霉,他自然乐得做副和顺样,在一旁装一装好人。陌少依然还是那个陌少。
抱怨归抱怨,陌少的提点她还是放在心上。
此前想着嫦棣死要面子,绝不会将这样的丢脸事大肆声张,哪里算到,竟会被上君和君后主动撞见。
她的字典里头,“惹祸”两个字堂而皇之书得斗大,却独独缺“善后”这两个字。且她从前自负青丘的帝姬,一向觉得作为一个帝姬,晓得怎么惹祸就够了,善后不属于一个帝姬应该钻研的范畴。她为自己从前的肤浅感到了一丝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