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岁的我成了一家之主
1957年的暑假,侨委大院到处贴满了大字报。连花园、操场上也挂满了大字报,就像迷宫一样,我们小孩儿就在大字报之间玩捉迷藏。有一天,一群情绪激动的大人喊着口号,冲进我们海棠院,冲进我家隔壁的阿姨李凯惕家。他们连推带搡地把李阿姨揪走了。我们小孩都很害怕,我躲进家里,隔着窗帘的缝隙往外看。我看到李阿姨愤怒挣扎着的样子。
李阿姨是个画家,她曾送给我两本她画的小人书(即连环画),在封面的作者栏上印着她的名字。我问妈妈:“李阿姨怎么了?”妈妈告诉我:“她说了错话,被人家当成了右派。”我问:“右派是什么?是反动派吗?”我妈说:“你们小孩子不懂。”
1958年,我四年级放暑假之前,妈妈告诉我下学期要给我转学校。我一听心里特高兴,因为自从育才小学转来外校的学生,风气好像突然变了。外校来的学生总是很强悍的样子,打架特别厉害。这时我同桌也转来一个女孩,她说的是天津话,碰到不懂的字她会操着天津腔问我:“这是吗字?”他们都能讲一些外界很好玩的见闻。所以,我也很想换个环境了。
小时候我总是受欺负的角色,在家里,如果我妈对我好,安弟为了争宠也会来打我。经过学校的熏陶,我渐渐也变得蛮横起来。暑假里的一天晚上,我跟安弟吵架,气急时我一挥手就打了他。我妈见了很生气,就重重地说我,好像还打了我,我一赌气就跑了,也学人家离家出走了。
其实这时我也不敢走远,也就在大院里到处逛。我无所事事地乱逛到很晚,忽然院子里传来妈妈的声音,她到处叫我“安哥——安哥”。任她怎么叫,我就是不出声。我妈找不到我,就走出了大院,大概是去我姥爷和舅舅家找我。天很晚的时候,我躺在一个石凳上看星星。我又听到妈妈一路叫着我的名字走回来,这时,我故意坐在路边,就让我妈给带回家去了。
两个弟弟已经睡了,我正倔强地站在饭桌前准备挨打,没想这时候我妈却趴在饭桌上抱头痛哭起来。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我爸也跟着抱着我妈的头,发出凄厉的哭声。他们哭得特厉害,简直就是号啕大哭。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⒊ 北京侨委大院的日子(5)
这下可把我吓坏了,我忙哭着说“我错了,我错了”。哭了一会儿,后来是我爸先站起来,他擦干眼泪,反而对我说:“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先睡吧。”然后,他就去安慰我妈了。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躺在床上,脑海里仍浮现着我爸因工作劳累,以致头发全脱落的光头,颤抖着哭泣……我怎样也想不通,平时不苟言笑的爸爸怎么也会哭得这么伤心。
可能是累了,我很快就睡着了。
那个暑假过后,我爸和我妈就要下放去海南岛劳动了。
我爸后来告诉我,当时准备把我们也带去海南岛的,是吴君慈的爸爸吴济生叔叔及朱海燕的爸爸朱毅叔叔知道以后,都私下劝我爸我妈不要把孩子带去,海南岛的条件太艰苦了。我爸妈这才把我们留下,并请奶奶继续照顾我们。临走前,我妈妈对我说:“我们走了,家里你是老大,是一家之主了。机关里每个月会从我们工资中扣一百元给你们做生活费。你要学会记账,要常给我们写信。”
没多久他们就去了海南岛,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右派不右派的。后来明显感到机关里的叔叔和阿姨变得怪怪的,以前我有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他们都会答我,现在我叫他们,他们却假装没听见不理我了。只有一个张春生叔叔经常来嘘寒问暖地关照我们,还大声叫我和弟弟们的名字,毫不顾忌,奶奶说:“张叔叔最好。”
我爸我妈走后,侨委管总务的叔叔就通知我们搬家。我们被指定搬到海棠院后面西南角一个小平房里,才十多平方米。一个双架床,我睡上铺,安弟睡下铺;奶奶和安末睡一个双人床;房子中间再放一个煤炉,家里就塞得满满当当的。我的床后面有一个很高的小窗,窗后是篮球场,窗外墙下是侨委大院的煤堆,煤堆很潮湿,于是,我们的后墙就有一圈一圈的湿的黑印子。
我的脾气从此开始变得很坏。我11岁,安弟8岁,刚上小学,安末才6岁。两个不懂事的弟弟常到处玩,每天吃饭都要找他们回来,有时叫遍整个大院都找不到,我就到处大声喊,着急了还打他们。
冬天时候,有一次我去上学,那天刮着西北风,看到大院门房的墙上贴着大布告说:吴昭被划成右派分子,彭光涵右倾,并说他们被下放到海南岛劳动改造。侨委有个叫小耿的通信员,从小是孤儿,没什么文化。小耿刚来侨委时才十七八岁,他天生一种怪病,经常要捡烧过的煤核吃,后来也不知怎么就被治好了。我小时候,曾坐在他的摩托车后面在侨委大院里兜风。小耿叔叔那时候20岁左右,也被打成了右派。40年以后我们在深圳相见时,他跟我说,“哎呀,你妈妈当年在被打成右派以前,进出侨委大院都是唱着歌的。”可是,从那段时间之后妈妈脸上常常挂着悲伤的神情,再也听不到妈妈的笑声和歌声了。
那时我姥爷已经七十多岁了,他方脸,身材高大,腰板很挺。他喜欢下围棋,养盆景山水;小时候,他还教我描红,写大字。可那时他已中风了,腿也瘸了,拄着拐杖,表情木讷,很少说话。他和我舅舅、舅妈住在一起。有一次,我向舅舅发牢骚,说机关里的人很坏,翻脸不认人,叫他们“叔叔、阿姨”他们都不理人,态度很不好。但我每月还要去领生活费,我讨厌跟他们打交道。我舅舅一听就很紧张地对我说:你们小孩子不懂事,可别乱说话。如果让人家听到传出去可不得了。右派是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三反分子,你爸妈虽然犯的可能是工作上的错误,但人家是把他们当作敌我矛盾来看的。
舅妈是个上海人,跟舅舅是同单位的,在煤炭部。他们是给排水的工程师。不久,舅舅也经常到大庆油田等地出差,很辛苦。过了一两年,他和舅妈有了小孩以后就主动要求下放,到内蒙的乌达矿务局去了。
舅舅一家离开北京以后,我姥爷就请他的一个老棋友来照顾他,但那老先生也很老了。
侨委大院已经很少见到干部们打球了,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了。下班以后都各回各家,侨委大院显得冷清萧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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⒋ 1958年太保街小学(1)
“阿哥阿妹情意长……”
我转学到太保街小学(现在叫做雍和宫小学),上五年级。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叫曹邦彦,他的样子像个军人。
曹老师留的作业特别多。在育才小学的时候,我们下午两节课结束以后,作业也就差不多做完了。从来没有觉得功课有什么压力,下了课就是玩儿。可是在这里,我每天做功课都要写到半夜一两点钟,课文要抄很多遍,还要背诵。为了写得快,同学们都用格尺在下面顶着写,这样写出来的字下部都是连在一起的,很难看。我不学他们,所以写得很慢。老师见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