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能拿下来,你就拿吧。”
“嗅,疯浪子,你的耳朵是缝上去的,象我的布娃娃的耳朵一样。”
从房间里传出一阵喊声。横贯厅堂,这一尖声叫喊既不表示愉快,亦不表示痛苦。义森特把拉歇尔从腿上推下去,奔过厅堂,进入客厅。
高更弯身蹲在地上,抽搐着,泪珠滚下他的脸颊。路易,手里拿着灯,低头盯住他看,惊慌失措。
“保罗,保罗,怎么啦?”
高更想开口,但说不出话。过了片刻,他喘着气说:“文森特……我们……终于被证明……看……看……墙上…那两幅画…俗易从古皮尔公司买来的……装饰他技院的客厅。全是布格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门走去。
“等一等,”文森特叫道,跟着他奔去。“你上哪儿去啊?”
“到电报局。我得马上把这个情况打电报告诉巴蒂格诺勒俱乐部。”
盛暑的游热来临。田野色彩美艳。绿色、蓝色、黄色和红色,灿烂得眼花镜乱。随便什么东西一接触太阳,就一直烧到中心。罗纳河的河谷飞起阵阵波浪似的热气。太阳袭击着两个画家,痛打他们,把他们打得稀烂,吸出他们的全部抵抗力。西北风刮起来,抽打他们的身体,鞭挞他们的神经,摇晃他们脖子上的头颅,使他们感到头将爆裂开来。然而,他们还是每天早晨顶着烈日出去,一直画到夜晚的咄咄逼人的蓝色加深了白天的咄咄逼人的蓝色。
在文森特和高更之间,一阵猛烈的火山爆发、另一次内在的沸腾、一场可怕的斗争在酝酿着。晚上,当他们过度疲劳而睡不着觉的时候,过度神经紧张而坐不下来的时候,他们使彼此用尽他们的精力。他们的钱渐渐少了。他们无法取悦自己。高更从来不知疲倦地惹文森特光火,当文森特狂怒的时候,他便把“将军,您是正确的!”扔在后者的脸上。
“文森特,毫无疑问,你是无能作画的。看看这工作室的杂乱无章。看看这只颜料箱上的污垢。我的天哪,倘若你的荷兰头脑没有被都德和蒙蒂塞利弄得稀里糊涂的话,也许能清醒一下,把你的生活弄得有条不紊一点。”
“那跟你无关,高更。这是我的工作室。你的工作室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既然谈到了这个问题,我可以再告诉你,你的脑袋就象你的颜料箱一样混乱。你欣赏欧洲的每一个邮票画家,但你看不到德加……。
“德加!他画过什么可与米勒并驾齐驱的画呢?”
“米勒!那个感伤主义者!那个……!”
对米勒——他奉为尊师和精神上的父亲——的这种毁谤使文森特勃然大怒。他跟在高更后面,从一个房间咆哮到另一个房间。高更逃了。房子太小。文森特对他叱喝,对他吼叫,在高更有力的脸前挥舞拳头。一场恶战一直延续到闷热的深夜。
他们俩象魔鬼般地拚命抓住他们自己和大自然。他们天天用他们的鲜艳的调色板,夜夜用他们的刺耳的自我主义对闹。即使在不怨吵的时候,他们的友好的辩论亦是那么富于爆炸性,以致使他们忘记了睡觉。泰奥寄钱来。他们立即把钱花在烟草和苦艾酒上。天气热得令人吃不下东西。他们以为苦艾酒能镇静神经。可是,这反而使他们益发兴奋。
刮起了狂暴的西北风。风把人们囚禁在屋里。高更无法作画。他不断地激怒文森特来消磨时光。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会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想法这般地大发脾气。
文森特是高更的唯一消遣。他紧紧抓住不放。
“最好别吵了,文森特,”他说,在西北风吹利的第五天后。他已经把他的朋友逗够了,黄房子中的暴风雨使咆哮的西北民显得好似轻轻的微风。
“你自己呢,高更?”
“那是碰巧。文森特,跟我打交道、习惯跟我讨论问题的几个人,都发疯了。”
“你在威吓我吗?”
“不,我是在警告你。”
“那末把警告留给你自己吧。”
“好吧,不过,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可别怪我。”
“嗅,保罗,保罗,让我们停止那无休止的争吵吧。我知道你是一个比我好的画家。我知道你能够教给我许多东西。但是我不希望你看不起我,你听到了吧。我干了长长九年的苦役,他妈的,我有一些东西需要用这倒霉的画来表达!暧,你承认吗?说话呀,高更。”
“将军,您是正确的!”
西北风停息下来。阿尔人又敢外出到街上去了。火烫的太阳又出来了。一场狂热传染了整个阿尔。警察出来对付暴行。人们跑来跑去,眼里流露出一股狂热。没有人微笑。没有人说话。石板屋顶在阳光下烘烤。拉马丁广场上发生殴斗,刀光闪闪。空气中弥漫着灾难临头的气息。阿尔无法再忍受这种紧张。罗纳河的河谷差不多要崩成碎片。
文森特想起了那位巴黎的记者。
“会成个什么样呢?”他自问。“一次地震还是一场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