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柔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敏一愣,敛去笑意,缓缓转身,似笑非笑的瞟着一身桃红色宫装、脸色不善的上官婉儿,道:“今日婕妤娘娘竟有空来我这个棚屋,真是蓬荜生辉啊!”
上官婉儿脸色泛着青、泛着白,紧抿着嘴唇瞪着她,许久才道:“你要引火烧身吗?立谁为太子,是你能掌控的吗?不要以为皇后现在器重于你,就得意忘形了,‘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不懂吗?”
敏笑看着她,眼波深处却在微微颤动,讥讽的道:“我真的不能小看上官婕妤,这宫中怎会有你不知道的事呢?宫中的太监侍女,大半都是你的人,就连皇上皇后都做不到这点。看来,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才是,否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上官婉儿眼中的怒火更甚,气的浑身发抖,一步上前握住了她的胳膊,狠声道:“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管!可是涉及皇嗣夺嫡的事情,你绝对不能插手。”
敏好像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道:“娘娘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你要赢,就该看着我堕落才是啊!怎么,还是我的行动妨碍了你呢?我怎么忘了,温王殿下殿下是你弟子,你自然是希望他做太子了。可我觉得不如娘娘快些生下一个皇子,说不定我会支持他做太子!”
上官婉儿气极,伸手便要打她,敏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狠狠的甩了出去,喝道:“上官婉儿,这是你逼我的!你让我一个人在宫中怎么活?是向你摇尾乞怜,还是去舔皇后的脚丫子?我告诉你,这个赌约,你输定了!你要向东,我就一定要向西,看看谁笑到最后!”
上官婉儿踉跄着稳住身子,难以置信的瞪着她,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引火烧身?皇后现在是在利用你,等到她认为你没有价值的时候,她会毁了你的——”
敏笑着,满是取笑之意,招手让鸽子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手轻轻的抚摸着它们,道:“上官婉儿,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你让我留在这儿,不就是在毁我吗?怎么又见不得我自取灭亡呢?反正左右都是死,我自然要选择畅快的死法了。”
上官婉儿瞪着她摇头,却看到不远处站在树下的李希敏,愣了一下,眼前他的身影竟与李逸的身影重合起来。李希敏太像他了,每次见他竟让她产生幻觉。心突然背狠狠的抽了一下,她按住心口,别看了视线,对着敏轻声道:“我可以不管你,但是你不能再让他留在宫里了。虽然事隔多年,宫中鲜有人记得李逸的模样,但是皇上、相王、太平公主却是与他一起长大的,见到酷似他的人,不会不起疑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敏敛去脸上的嘲讽,皱眉瞪着她,又回头看看他,深思的低头不语。鸽子飞起,落在她肩膀上,“咕咕”的叫着。
上官婉儿暗叹了口气,疲惫苍白的令人心疼,轻声道:“那是你我二人之间的赌约,我不想让其他人牵涉进来。我话说到这里,你看着办吧!”她看了李希敏一眼,转身走了。阳光下她的背影凄凉,融不进周围炎炎的光影。
李希敏缓缓走过来,小黑腾地起来,飞到了他的头上,用爪子抓他梳好的头发。李希敏无奈的挥手赶他,它却义无反顾。他右手急出,猛地抓住了他的翅膀,用手敲敲它的头,才放它飞走。小红赶紧过来,跟着小黑一起飞到瑶光殿上的凤凰雕塑上蹲好。
李希敏这才走到她身后,双手按在她肩膀上,柔声道:“她刚——”
敏猛地转身抱住他,埋在他怀里哭了起来,把他要问出的话硬憋了回去,他只得抱着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的哄着她。
敏紧紧的抱着他,埋在他怀里的脸颊憋的通红,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泪雾蒙蒙的眼眸中漆黑的看不到一丝光亮——
神龙二年七月戊申,立卫王重俊为皇太子。
白日在大殿行册立大典,明堂内祭祀李唐宗室祖先,大赦天下。晚上,中宗特地在东宫为太子设宴,李氏、武氏贵族以及七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列席庆贺太子即位。
虽是初秋,但酷暑的余热未散,晚上仍是闷热难当。宴席由司礼监按规制摆设,甚是隆重。中宗坐于正中首位,韦后伴其左,太子坐其右,按照礼法太子本应坐于皇帝坐下手,此刻却被韦后占住,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之位虽立,太子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摆设而已。上官婉儿坐在韦后旁边,其他嫔妃按品阶依次就座。
太子重俊乃后宫宫人所生,生母地位极低,在中宗被贬房州之时就已死去,自幼跟着保姆长大。此刻,太子没有外戚辅助,便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加之其年幼流放监禁,没有得到很好的教育,回到京都,天天纵情声色,不思进取,以蹴鞠打猎为乐。所以,韦后才会选择他为太子。
敏跪坐在韦后身后,一身男装在她身后不免引人遐想,可敏根本不为所动,悠然自得的坐在那儿,为韦后调制冰镇酸梅汤。一双眼睛似是专注于瓷杯,却将殿上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
相王、太平公主、武三思坐在最靠前的座位上,安乐公主长宁公主温王重茂坐于其下。温王本应已皇子之尊,坐于上位,反倒让安乐长宁两位嫡出的公主抢了他的坐席。但年仅十二岁的皇子,本是庶出,母亲又不得宠,坐于远远的席位,他又能怎样呢?无声无息的坐着,其他人对他也是视而不见。
敏饶有兴味的看着,公主地位远高于皇子这样阴盛阳衰的现象,怕是中国上下几千年的封建社会都不曾有过吧。前有女皇武则天,现有韦后、上官婉儿、太平公主这样的政治女性,唐朝女子的地位已是大大提高。男人反倒成了陪衬,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心想如果不是穿越到唐朝,她永远不会知道女子掌权会是什么感觉。
眼睛突然碰触到两道视线,一道来自高安长公主身边的“王仲轩”,另一道则是薛崇简。敏心慌的避开了吴名的视线,不想让他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那晚他决然离开时清冷的表情深深刺伤了她,如果他放弃了她,她该怎么办?晕晕沉沉的想着,却对上了薛崇简的淡然的眼神,他仍是温文尔雅的笑着,好似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与他无关。
薛崇简几月前已成亲,他的妻子是武三思之女方城县主,性格极为娇纵傲慢。薛崇简会在王同皎死后迅速娶武三思之女为妻,其中的政治权衡和姻亲羁绊自不必说,加之盛传薛崇简有断袖之癖,几乎没有人看好这段婚姻。可是新婚几月,却从未传出他们夫妻不和,让看好戏的人失望不已。
敏看着他,想着上元节那天他说的话:“她们其中的一人不久就会是我的妻子。娶谁对我没有差别。只是从此,我不再孑然一身,背负的东西多了,人也就不能自由自在了。也好,娶妻封上那些人的嘴,耳根子也就清静了。”薛崇简是谦谦君子,自是不会亏待他的妻子,可他自己究竟开不开心呢?她有些心痛的看着他,却见他望着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温和的笑意渐渐融入真正的温暖。
吴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愣了一下,苦笑着举杯喝酒,眼底是化不开的苦涩与痛苦。
坐于李隆基身后的张九龄偷偷的注视着敏,数月不见,她竟又回到了皇宫,一改在女皇身边谨小慎微的作风,行事张狂、不按章法。但几月的经营,她竟有了宫中第一女官的势头,成为皇后身边最得宠的人。朝臣贵族见她都要小心翼翼、阿谀奉承。扭头又看了看已是皇戚的吴名,他们现在的身份都是他无法企及的,上天真是不公平啊!
丝竹之声突变,轰轰隆隆的竟有如千军万马般袭来,席上所有人的视线全部扭头看向殿中行兵布阵的战士,铁甲银盔,手持金戟,威武凛凛,让人心中振奋。
一曲《秦王破阵乐》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势绵绵密密的展开,鼓声雷动,杂之以龟兹之月,声震百里,动荡大殿。一百二十八名战士挥舞着手中的金戟开始攻阵,脚下舞步跳转飞旋,化为四阵,当前一人银甲银盔、头顶长长的红缨颤动,犹如当日的秦王,手舞长剑冲杀阵前,竟将优美的舞姿与刚强的剑术巧妙的糅合在一起,既是赏心悦目,又是振奋人心。
《秦王破阵乐》是唐太宗时所创,他将自己带兵多年的布阵之法融于音乐舞蹈中,便有了这刚柔并济的舞蹈。
殿上所有人的看的如痴如醉,敏却看的五心俱焚。点上所有舞者都是女扮男装,尤以“秦王”的舞姿最优,掩于盔下的绝色容颜,更是倾倒无数男人。首座的太子已经跃跃欲试,侧头对着身边的侍从低声说了什么,而侧坐一旁的武三思则别有深意的看着太子,又看看仍在舞蹈的“秦王”,眼底藏着深深的得意。
敏却急得坐立不安,绞尽脑汁想办法。脑中灵光一现,急急的看向李隆基,李隆基却似沉浸于乐曲舞蹈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敏,不远处的薛崇简却不解的看了过来,眼底满是询问之色。敏一咬牙,手指沾了酸梅汤在手帕上快速的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