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不要。女儿不想当公主了,女儿就待在爹爹身边伺候爹爹。爹爹,你跟皇上说说,不要让女儿嫁给吐蕃人。”
李守礼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哭成了泪人,心疼不已,缓步走到女儿身边,将女儿扶起,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泪水,只觉得自己窝囊。“乖女儿,都怪爹爹没有本事,不能保护你。你要怪就怪爹爹,是爹爹救不了你啊!”
金城公主绝望的看着父亲,将头伏在父亲肩上,垂首看到自己颈上的玛瑙项链,一把扯了下来,通透的玛瑙在青石地板上蹦蹦跳跳四散开来。“都是她,都是她。说的什么预言,就是让我去和亲,什么母仪天下,什么友好和平,都是鬼话,谁愿意送自己的女儿去那天边一样的地方,吃不好睡不好,还要看着别人的脸色!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呢?就因为爹爹你是李氏长孙,就因为爹爹是李氏最没有权势的长孙,我就要扛下这个责任吗?”
李守礼心中苦涩,看着自己苦命的女儿,只能一遍遍的说着:“都怪爹爹,都怪爹爹。”
金城公主悲极反笑,脸上泪痕未干,却是一脸神往的幸福。“如果我没遇见他,我可是孑然一身,什么也不想的去吐蕃,可是为什么会让我遇见宛如天人般的他呢?为什么会让我看到他赭面后他绝美的容颜,为什么他冷绝的脸会对我绽放颠倒众生的笑呢?不,即使再来一次,我也宁可要遇见他,这样我才没有白活。”
李守礼听着女儿不清不楚的自言自语,只觉得五内俱寒,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直勾勾的瞪着她,喝道:“你说的他是谁?你说的是谁?”
金城公主从小到大没见过父亲红过一次脸,此时父亲额头的青筋跳动,有些老花的眼睛却变得犀利无比,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摇摇头,不敢说话。
李守礼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给我记住,将那个人从你的心里剃掉,永永远远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你不认识他,你从来没有见过他。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金城公主看着父亲的血红的眼睛,吓得面无人色,只是点头答应。
李守礼猛地松开她,将她跌倒在地,强压怒火,指着她道:“你立刻回你的公主府,在吐蕃使者抵达长安之前,你不许离开府邸一步,安安心心学习吐蕃语言和文化,等待嫁人。你要是敢踏出一步,我打断你的腿!立刻滚回去。”
金城公主急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跑出书房,只留两扇门吱呀作响。
双腿突然疼痛难忍,他双手撑着桌沿勉强站立,忽而仰头大笑:“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大笑后却是痛不欲生的哭泣。“你究竟想要怎么样?你究竟要怎么折磨我才满意?”
门吱呀一声关上,李守礼怒吼:“滚出去,我今天谁也不想见!”
“真有王爷的架势啊!”一声清淡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中显得格外清亮,只是透着一股股寒意。
李守礼蓦然转身,正对上门前白衣绝尘的男子,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柔滑如丝,惊如天人的容姿让他不沾一丝人气,一双微微湛蓝的瞳眸浩如烟海般平静无波。守礼瞠目结舌的瞪着他半晌,哆嗦着道:“你终于来找我了,你终于来了。”
天志冷淡一笑,却满是讽刺与不屑。“我一直等着你来找我,到头来还是我来找你。你总是让我失望。不过,以前的你就是这样,我又能对你报什么希望呢?”
守礼的心决裂收缩,脑海中浮现他深埋了十几年的记忆,他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慌忙跑到桌后,蜷缩在椅上,瑟瑟发抖。“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求求你。”
天志似乎一晃身便来到了书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缩成一团的男子,眼中的鄙夷更甚,冷哼一声:“我真为你感到耻辱。你怎配得起雍王的名号?你怎么有脸自称是他的儿子?你怎么还能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个世上?”
守礼苍老的面容扭曲着,大笑道:“是啊,我根本不配承继雍王,不配作父亲的儿子。十七年前我就应该死,我就应该死。你回来了,这一切本该是你的,只有你才配得起这个身份跟地位,我给你,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求求你,就让我这样猪狗不如的活着吧。我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说到最后痛哭流涕。
天志隐在长袖中的双手紧攥着,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许久才缓缓道:“三哥,还记得小时候大哥和二哥都不愿意理我,我不愿意认我这个弟弟。父亲被贬巴州,终日郁郁寡欢,我自幼丧母,根本无人照顾。只有你,陪着我玩,教我读书识字,你之于我,如父严如母慈,我心目中的英雄就是三哥。可是后来,三哥你都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
守礼抖得如筛糠一般,将脸埋在胸前,如鸵鸟一般,不敢抬头。
天志语气平常,听不出任何情绪,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当日丘神来搜捕父亲谋害孝敬皇帝的罪证,是你亲口承认父亲为夺太子之位,下毒暗杀太子。是你亲笔写下罪证。害的父亲被丘神勣逼死。可你得到了什么,那个女魔头给了你什么?十几年的幽禁罢了。”
守礼将自己紧紧缩在一起,在膝盖上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想害父亲,我只想着让他不要伤害我们兄弟四人,我不想看他折磨父亲,我才承认的。我没想到他会逼死父亲,我真的不想的。”
天志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继续道:“在长安的六年,我们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我是上不得台面的儿子,反倒过的比你们好些,大哥二哥更是将怨气出在我的头上,一日骂我三遍。而三哥你却待我极好,本来吃的就不好,却仍会分我你的吃的用的。当年父亲死时,我只有四岁,什么也不懂,只觉得世上只有三哥一人对我好。一晃六年过去,就在那个女魔头登基前的一个月,她让酷吏将我们这些从巴州带回的人一个个折磨至死,我还记得酷吏问大哥二哥,父亲还有没有其他血脉,而我当时就关在一旁的户奴中,我当时想只要大哥二哥的手向我一指,我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父亲的儿子,纵使死,我也甘愿。可是,那个酷吏将大哥放在竹钉板上来回地拖,竹钉将他背上的肉一块块刮下,大哥却一句话也不说。二哥被绑在木架上,酷吏用粘着铁钩的鞭子抽他,才几下,二哥的身子就成了蜂窝,可二哥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可三哥,你还没放上老虎凳,就大叫着‘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们’。我还记得当时大哥二哥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人却还活着,他们对你破口大骂。那时,我才真正明白大哥二哥为什么从小到大不认我,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有朝一日会被赶尽杀绝,要为父亲留下我这唯一的血脉。三哥,你当时的想法,我到今日都没有猜透。你是真视我如弟,还是要我作你的挡箭牌。大哥二哥的话的确让你住了口,可是板子刚敲在你腿上一下,你就伸手一指,嚷道:‘是他,是他,他是父亲与户奴所生的杂种。’三哥,这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守礼抱着头捂住耳朵,失声大叫:“不要说了,我求你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了,我怕死,我真的怕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