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还是没能把她的伞撑开。她把伞胡乱塞进袋子里,再次走上人行道。丹沃斯跟在后面,竭力避免撞上路人。他经过了一家文具店,一家悬挂着闪烁的红绿色霓虹灯的烟店,然后走进玛丽为他打开的一扇门。
他的眼镜立即蒙上了雾气。他摘下眼镜,用外套的领子擦拭镜片。玛丽关上门,他们随即陷入一片朦胧的深色光线及令人愉悦的静谧中。
除了吧台后面一个看上去很结实的男人之外,这个狭小的酒吧中再无他人。玛丽从两张空桌子之间挤过去,走到酒吧的角落。
“至少在这里我们不用再听那些可怕的钟琴声了。”玛丽放下包,“嗯,我要来点喝的。快来坐下,那个骑自行车的家伙差点把你撞飞。”
她从购物袋里掏出一堆皱巴巴的一英镑纸币,然后向吧台走过去。“两品脱苦啤酒。”她吩咐酒吧招待。“你想吃点什么吗?”她问丹沃斯,“这儿有三明治和乳酪卷。”
“你有没有看到吉尔克里斯特盯着控制台,然后笑得像只柴郡猫?他甚至都没有看看伊芙琳是否已经传送走了。”
“两品脱啤酒和一份上好的威士忌,不加冰。”玛丽吩咐。丹沃斯坐在桌旁,桌面上摆着基督诞生群像,包括极小的塑料绵羊和一个躺在马槽中的半裸婴孩。
“吉尔克里斯特本应该从挖掘点传送她,”丹沃斯说,“远程地点的计算结果相比实地的计算结果而言,其复杂程度呈指数倍增长。我希望他们进行的不是滞时传送。”
“你知道当我跟吉尔克里斯特说他最少也应该进行一次无人传送时他怎么回答我的吗?他说:‘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我们可以及时回溯时间,在事情发生之前将伊芙琳拉回来,难道不是吗?’他那个人对跃迁网的工作原理和时间悖论一无所知,他完全不明白,当伊芙琳已经在那儿时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可逆转的。”
玛丽从两张桌子间挤进来,一手端着威士忌,另一只手笨拙地举着两品脱啤酒。她把威士忌放在他的面前:“这是我为‘自行车怪兽’的受害者和罹患‘溺爱症’的父亲准备的标准处方。你的腿是不是被蹭到了?”
“没,”丹沃斯回答,“上个星期我被自行车撞了,那时刚完成了一次去往某次世界大战的传送回来。我在‘贝洛伍德’号航空母舰上待了两周,毫发无损,却在宽街上被一个兴奋过头的自行车车手撞翻了。”
玛丽走回吧台去取她的奶酪卷。
“我讨厌《圣经》中那些寓言故事。”丹沃斯说,他拾起塑料制的圣母塑像,“如果他对她进行的真是滞时传送,她应该穿些比兔毛衬里的衣服更暖和些的衣物啊,或者,吉尔克里斯特根本就没想到1320年正是小冰川期的开端吧?”
“我刚才一直在想,你让我想起了谁,”玛丽放下盘子和餐巾,插嘴道,“威廉·葛德森的妈妈。”
这个评价可真不公平。威廉·葛德森是他带的一个一年级新生。他的妈妈这个学期来探望了他6次。第一次她给她儿子带了一副御寒耳罩。“要是他不戴上这个,他会感冒的。”她这样告诉丹沃斯。“威廉一直很怕冷,而他现在又离家那么远……即使我已经反复地跟威廉的导师当面谈过,威廉的导师也没有好好地照顾他。”事实上,威廉高大得像棵橡树,看上去并不比其他人更怕冷。“我肯定他能照顾好他自己。”丹沃斯这样回答葛德森太太——那是个错误——她几乎马上就把丹沃斯划入那些拒绝好好照顾威廉的人的黑名单中去了。丹沃斯的回答并没能阻止她每隔两个星期就跑来塞给丹沃斯一大堆维生素片让他转交给她儿子,她还坚持以体力透支为由让威廉退出划艇队。
“我可不会把我对伊芙琳的关心与葛德森太太的过分溺爱归为一类,”丹沃斯说,“14世纪遍布着暴徒和小偷,还有更糟糕的。”
“那不正是葛德森太太用来形容牛津大学的话么。”玛丽平静地回答,一边小口抿着浓啤酒。“你告诉她不能把威廉关在温室里。同样,你也不能那样对伊芙琳。安安逸逸地待在家里可成不了历史学家,你得放开手让她自己走,即使前面有危险。每个世纪都有危险级别为10级的年份,詹姆士。”
“这个世纪可没有黑死病。”
“但是有世界大流感,它已经杀死了3500万人。而1320年黑死病还没有蔓延到英国,”玛丽应道,“直到1348年英国才开始大范围传播黑死病的。”她把她的大杯子放到桌子上,震倒了圣母玛利亚的塑像。“就算有黑死病,伊芙琳也不会被感染,我已经使她的身体对淋巴腺鼠疫具有了免疫性。”她对着丹沃斯微笑,笑容里蕴含着悲伤。“我也有像葛德森太太那样的时候。而且,她永远不会感染瘟疫的,因为我们都太担心这一点了——‘一个被盯着看的水壶总也不开’,而那些人们意料之外的事情却总会发生。”
“听起来挺鼓舞人心的。”丹沃斯把那座蓝白色的圣母塑像放在约瑟夫的塑像旁边。塑像翻倒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原位。
“本来就是,詹姆士,”玛丽神采奕奕地回答,“显然你已经考虑过了每一种可能发生在伊芙琳身上的可怕境况,这就意味着你们都已想好应对措施了。也许这会儿她已经坐在一座城堡里享受午餐,吃着孔雀肉馅饼呢,尽管我猜那儿的时间和咱们这儿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