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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会是崔长生设的骗局?”李德民说。“啥骗局?”张全有地问。“我也弄不明白是啥骗局。我只是觉得这不是崔长生的习惯,也不是崔长生的性格。如果要放拴龙回来的话早就放了,为啥要拖到现在?”李德民说得有些肯定,“我们应该有准备,防止万一被崔长生捉弄了。”“咋办呢?”张全有问。

“从目下情况来看有两种可能:要么拴龙被保安队打坏了,要么拴龙已经不在保安队了。” 李德民分析说。“他不在保安队在哪里啊?”张全有没有跟上李德民的思路。“说不定拴龙逃走了或者被送到了保安团。”李德民说得有些把握,“崔长生没有给拴龙安好心,不会轻易放过到手的机会。他可能利用拴龙,故意放拴龙逃跑。他的计划拴龙想象不到。拴龙的脾气正好被他利用。再说,如果保安队放拴龙回来,交清税捐和罚款之后就该放拴龙回来了。”“是……啊”张全有被李德民的说法吓了一跳,挣扎着坐起来,点燃煤油灯。“我觉得拴龙逃跑的可能性很大,至于保安队能不能抓住他到不一定。”李德民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用自己的逻辑和见识分析其中的道理。张全有如梦初醒:平静的日子结束了,他们就此陷入尘世的纷争,陷入无法控制的说不清楚的怪圈,安宁和祥和已经远去。

第二天清早,李德民和张富有带着张玉龙去乡公所探听消息。张玉龙跟在李德民身后,边走边打听李德民去崔家塬子的情况,有一句没一句地征询李德民对人世的看法。他无法明白:为什么庄稼人辛辛苦苦一年还填饱不肚子,还要缴高得吓人的税费?收税的人为什么想咋办就咋办,任何人都不得反抗,哪怕是些许的询问也要看他们高兴不高兴,愿意不愿意?租种别人土地要向主人家缴租子,租子的多少还可以看土地的好坏,可以与土地的主人讨价还价,天旱的时候能少交租子,遇到通情达理的主人还可以不缴租子。为什么没有土地要缴土地税,没有牲口要缴牲口税,没有交易要缴交易税,还没有商量的余地?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征询过种地人的意见?为什么税费的多少由公家人说了算,说多少就多少,没有商量的余地?为什么公家人可以随便打人骂人抓人,随意免除应该缴而且有能力缴的有田有地人的税捐?谁给他们的权力?“尘世上的确有很多弄不明白的问题,有很多弄不清楚的事情,也许有些问题本来就分不清是非。”李德民被张玉龙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不知所措,甚至被张玉龙提出的问题吓住了,索性不再回答。张玉龙提出的问题,有些他想了一辈子也没有想透;他用一生总结出来的问题,张玉龙小小年纪却想到了,而且想的很多也很深,令他望尘莫及。“看来世道真的变了”李德民默默地祈祷着,并由此想起他的两个只知道干活种地的儿子,两个跟着他老老实实做人的儿子。两个儿子脱离了尘世纷争,远离了尘世的困扰,也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

“张拴龙打死赵队长,夺了他的枪支逃跑了。保安队追他哩。”听到的消息让李德民吃惊不已,急忙带着张富有、张玉龙离开罗川镇返回张家庄,把听到的消息告诉张全有。“不可能,拴龙咋会那样残忍?”张全有吃惊地坐在土炕上,直直地盯着李德民和张富有。“这是我们在镇子里听到的……千真万确,保安队正在派人追他哩。”李德民坐在炕沿上,看着张全有。张李氏站在旁边,无望地抹着眼泪,嘴里不停地问:“拴龙咋能成这个样子……拴龙咋能干这种事情……”

“不能干等了,要想办法啊!拴龙果真逃跑的话,保安队肯定会到家里来,肯定又会抓人……赶紧想办法啊……这么干等……不是等死吗?”张富有突然说。“现在有啥好怕的?家业没有了,儿子没有了……还怕啥?”张全有看了张富有一眼。“富有说的对,要赶紧想办法,把人藏起来再说,不能这样干等着。家业没有了可以置办,拴龙跑了还有玉龙、文龙啊,还有两个女儿啊。这样干等着,咋能行?”李德民说。“是啊,赶紧让玉龙和文龙想办法藏起来才行啊。千万不能让保安队把他们抓了去。”张富有心有余悸。“藏到哪里去?保安队要抓人,我们能藏过去吗?”张全有无望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和妻子。

“让玉龙和文龙跟我到柳条沟去。那里离人群远,地势隐蔽,没有人知道,或许能藏过去。”李德民说,“山那么大,树那么多,他们到哪里去找人?”“保安队肯定会去柳条沟。他们要抓拴龙,就会找遍所有亲戚家……柳条沟能幸免吗?”张全有失望地说。“把玉龙和文龙交给我带走,你们想办法给亲戚们代个话,让他们早做准备,免的让保安队给糟蹋了。你们也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一收。”李德民焦急地说,“给玉龙和文龙说一声,他们这就跟我走,越快越好。”“赶紧让玉龙和文龙跟着亲家到柳条沟躲藏一阵子吧,不能再犹豫了。”张富有劝道。

张全有看了看妻子,张李氏也正在看他,两个人默默地点了点头。“就让大哥把玉龙和文龙带走吧……哥,玉龙和文龙就交给你了。”张李氏满眼含泪,祈求兄长的帮助和照顾。“两个女儿也交给我吧。我把她们一同带走。过了劫难,我再给你们送回来。”李德民很有把握地说。“就把孩子交给亲家吧。”张富有说,“赶紧收拾一下,多给孩子们带几 件衣服。”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山魂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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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长生对张拴龙做了一番简单审讯,命令手下把张拴龙关进牢房。李世堂又把张拴龙从牢房里拉出来,狠狠地殴打和侮辱了一番。

张拴龙被一阵忙乱和叫喊惊醒。一个犯人死了,几个犯人帮着收拾东西,张拴龙想看个究竟,挣扎了几次,没有移动开身躯。“你躺着吧,用不着。”黑暗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劝阻。顺着声音,张拴龙看见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看见一具具蜷曲在麦草堆里的躯体,空气中散发着冰冷而难闻的尿骚味。“别看了,过两天就好了。”低沉苍老的声音再次飘进张拴龙的耳朵。张拴龙又回过头,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犯人们相互挤压着躺在麦草堆里,没有对他表示热情和关心。张拴龙失望地闭上眼睛,用手抚摸疼痛的伤口。满身疼痛让他无法集中精力,无法感知牢房里发生的事情,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生命。

“这种事情天天都有,要保护自己。”低沉苍老的声音再次从黑暗中传过来,像一声划过天际的惊雷,强烈地冲击着张拴龙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意识。他强忍着不断袭来的疼痛,强忍着不断袭来的睡意,吃惊地问“天天都有?”黑暗中却没有了期望的声音。

牢房门打开了,两个看守走进来,随便提了两个犯人,抬着死去的人走了出去,牢房门又被重重地关上。“千万别抬着死人出去。”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张拴龙没有再寻找说话的人。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激励地控制自己,等待抬着死人出去的犯人。“他们回不来了。”那个声音像幽灵一样时近时远,吸引着张拴龙越来越难以集中的意识。张拴龙极力地想保持清醒,顺着苍老的声音问: “为啥?他们去哪里了?”“与死人一起走了。”苍老的声音似乎是为了满足张拴龙。

张拴龙蜷缩在麦草堆里等待抬着死人出去的犯人。黑暗中不时传来犯人们迷糊不清的梦话,传来并不均匀的鼾声、呻吟和叹息。张拴龙迷迷糊糊却不敢入睡,身体的伤痛让他难以入眠,犯人门的呻吟让他心存惊悸。罗川乡哪里来这么多的犯人?保安队为什么草菅人命?乡公所为什么任意向农人收取税捐?父亲在哪里?会不会也像被抬出去的犯人一样?天快亮的时候,张拴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梦见自己死在牢房里,被同牢房的人抬出去扔在土坑里,一只长毛狗在添他的脸。张拴龙从惊恐中醒过来,身边围着几个犯人,一个老者用手摩挲着他,耷拉下来的长发和嘴里喷出的热气婆裟着他的脸,围观的犯人见他醒了过来,悄悄地退回原来的位置。老者缩回肮脏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躺在了麦草堆里。张拴龙想说话,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用手撕扯着脖子上的衣服。“好好躺着吧。”苍老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撞击着张拴龙的耳朵。张拴龙感激地看着肮脏的老者。老者没有看他感激的眼神,扯了扯破旧的棉衣,蜷曲着身子,不再搭理他。张拴龙在清醒和迷糊之间不断地交替着,时睡时醒。

白天,不时有人被关进牢房。夜晚,牢房里不时有人被抬出去。死去的人和抬着死人出去的人都不再回来。张拴龙被同牢房的犯人悄无声息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慢慢恢复了健康。犯人对他说:“你小子命大。”张拴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的命能大到哪里去?没有你们搭救,我恐怕早都没有命了。”

如果没有犯人救助,张拴龙也许会像被抬出去的死人一样。他看着牢房里的犯人一个个死去或者一个个离开,看着牢房里的人越来越少。他一直被关押着,没有死,没有离开牢房,像拯救他的老囚犯一样静静地躺在牢房里,忍受着寒冷、饥饿和寂寞。

被抓进牢房以后,张拴龙再也没有机会面见父亲,无法知道父亲和叔父、弟弟、堂弟的情况。他想见父亲,却找不到机会。保安队不让犯人接触,也不让犯人放风,把犯人关押在五间互不相连的牢房里,让他们在寒风中忍受煎熬、寂寞和痛苦。犯人吃着家人送来的饭食却不能与家人见面,穿着家人送来的衣服却不知道家人的消息。无论是食物还是衣服都要经过保安队员检查,都要有保安队员看视。没有保安队员看视和检查,任何东西都不能转交到犯人手里。尽管保安队员与犯人们都是本土的乡亲,甚至是相熟的亲戚,保安队员却很少放弃发财的机会,很少丢弃到手的好处。没有酬劳,他们不会轻易把食物和衣服转交给犯人。

张拴龙把凌乱的麦草收拢在一起,为老囚犯铺垫了软活的草堆,把吃食尽可能多的分给老囚犯,让老囚犯过活的舒服一些。老囚犯把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他对老囚犯感激不尽。老囚犯并不因为张拴龙主动亲近而改变态度。老囚犯高兴的时候,说很多常人不了解也无法理解的事情,不高兴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草窝里,两眼直直地望着屋顶。没有人知道老囚犯的来历,没有亲人探望他,没有人送饭食,没有人送衣物,他穿着犯人们送的衣服,吃着犯人们给予的饭食,冷眼看着吵闹、纷乱的世界。

“你大被救回去了。”黑夜里,老囚犯对张拴龙说。“你咋知道?”张拴龙急忙从麦草堆里爬起来,看着老囚犯。“你们家其他人都回去了。”老囚犯自言自语。“你是咋知道的?”老囚犯的话让张拴龙兴奋异常,也莫名其妙。只要父亲安全,家人安宁,他就不再担心。“你还是好好想想你的出路吧。”老囚犯依然躺在草窝里自言自语,“他们不回去,你就不会这么安稳。他们回去了,你才会安安稳稳待一段时间。接下来你就不安稳了,你还要受罪。”“为啥?我该咋办?”张拴龙把麦草往身上撸了撸。“你要承担罪责。他们说啥就是啥,千万不能顶嘴,不能反驳。你把罪名都应下来,或许能少受一点罪。”老囚犯说。“咋能这样?”张拴龙不明就里。“世道就是这样。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你不能按你的想法做,更不能随着性子来。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没有经历过。以后你会知道,世事艰难啊。”老囚犯在麦草堆里摸索着。

“你咋知道我大回去了?”张拴龙无法理解老囚犯的话。“你大如果在这里,你还能这么安稳?肯定有人救你们,只是力量不够,没有把你救出去。”老囚犯慢悠悠地说,好像梦呓,好像传说。张拴龙莫名其妙,但还是松了一口气。父亲果真活着离开这里,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短短几天时间,他目睹了太多的死亡,目睹了太多的苦难,也经受了太多的折磨。保安队和税务所轮番审讯让他心力俱疲,身心俱焚,几乎不能苟活于人世。多亏老囚犯照顾,他从死亡的边沿上回到了现实,回到了痛苦和灾难深重的冬天,看着一具具尸体从眼前抬走,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眼前消失。他曾经害怕,曾经担心,曾经痛苦,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生在身边的一切。父亲活着离开了,他的心也安稳了,用不着为父亲的生死担忧了。

生与死其实都很简单。白天活的好好的人,晚上出去就不再回来;白天躺在麦草堆里呻吟的人,夜晚会被人抬着出去。人活着其实就是一口气:有一口气,人就活着;没有了一口气,人就会死亡。不是吗?如果没有老囚犯救助,张拴龙就没有了一口气,也就没有了生命。而有了一口气,却要忍受人世间的苦难,经受人世间的磨难。张拴龙看轻了性命,看轻了死亡。

像老囚犯说的一样,父亲被乡亲们救回去以后,张拴龙的好日子结束了。保安队和税务所又开始提审他,问他很多不熟悉的问题。他不明白问话的目的,不知道问话的意思,莫名其妙地看着提审他的气急败坏、兴奋异常、满不在乎的公家人,遭受公家人的侮辱、欺负和殴打,忍受心灵和肉体的折磨。他听从老囚犯的劝告,公家人问什么,他回答什么,不再反驳,不再硬顶,公家人也不再打他,不再往他的衣服里灌冷水,不再用木棍击打他的身躯。他们彼此安静地坐在对方面前,例行公事地回答着一些彼此都不明白的问题。公家人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张拴龙从头到尾重复同样的答案。公家人越来越没有耐心。张拴龙在翻来覆去的问话中失去了判断力和辨别力,机械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说自己有不良的行为,伤害了公务人员,抗拒纳粮纳税,有反动言论。公家人掌握了需要的口供以后,判定张拴龙抗粮抗税、伤害公务人员、暴力抗税和有谋反嫌疑。

县长出面搭救张全有,打乱了崔长生的计划,让他气急败坏。他觉得张家庄的气焰太嚣张,竟然用县长来压他。再三思虑,他决定把张全有和他的兄弟、侄子放回去,让保安团长在县长面前好说话。他耳闻过保安团长与县长的交情,不愿意趟官老爷之间的混水,同时又不愿意放弃到手的机会。他对乡公所长说:“可以把张全有放回去,但他的儿子不能放。”“这恐怕不好向上面交代?”乡公所所长有所顾及,觉得县长面子上不好看。崔长生看了看乡公所长,毋庸置疑地说:“没有啥不好交代?张家庄既然有本事找县长,就让他们再去想办法就是了。”“上面追查下来咋办?”乡公所长不情愿地说。他既不能得罪上司,也不能弄僵与保安队长的关系。“有啥事情我担着。你不用怕。”崔长生毫不退让。乡公所长想了想说:“就把其他人先放了吧。”

崔长生命令手下放走张全有,找李世堂商量处理张拴龙办法。“不能把他们便宜了。绝不能放人。”李世堂听说要放张全有,马上跳了起来,“不能便宜了这些王八蛋,要让他们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上面让放,不放不行啊!”崔长生不紧不慢地说。“不能光听上面的啊。我这就去找所长。不能便宜了这些王八蛋。”李世堂很生气。“算了,算了。人都放了。找他还有啥用?”崔长生坐在火炉旁边,玩弄着李世堂的水烟袋。“这不是欺负人吗?”李世堂边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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