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真的去了一趟县城,不过却不是去动物园,而是顺顺又病了。晚上的时候,她正在灯下批改作业,顺顺在一旁念着童话书,突然咕咚一下子歪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急急忙忙送到县城医院里,诊疗室的房门无情地关上了,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在走廊,漫长地等待中,几乎象行尸走肉一般,从这头晃到那头,简直象死过去了似的。无意中从走廊上的一面镜子里看到面如菜色的一张脸,仿佛布满了心惊肉跳的慌张与绝望。从来没有这样一种情感,如此妥贴可靠地属于她,她已经失去太多了,不能连这唯一的,也失去了,落地个一无所有的下场。她每每回想起当年那种空洞洞的虚无,就不寒而栗。
经过一番折腾,顺顺总算度过了危险期。负责诊治的医生是个新面孔,年纪很轻,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去,请她坐下,仿佛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口吻,道:“我看你还是带着你女儿去省立医院去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吧…我看了石安顺之前的病历,但据我判断,你女儿并不是哮喘病,我怀疑她是心脏有问题…但是我们县里医院的条件有限,所以你还是去省立医院…我的老师靳志勇博士,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一旦确诊的话,四岁到五岁期间,正是做手术的最佳时机。”
她听得有些晕头转向,压根就听不明白那个医生接下来所说的一些医学术语,早知道她就不学法律改学医科多好,也不会象现在这样一筹莫展。
顺顺听到她说起要去省城的游乐场,兴奋地在病床上跳了又跳,抱着她亲了又亲,而她亦就下定了决心,听从医生的建议,到省城去,为了顺顺,她愿意冒险,再次重返那扰人的万丈红尘中去。
可惜,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她的了。
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只是她改变地太多,已经完全习惯了乡下简单平静的生活,城市里的热闹与喧嚣,只会令她感到自卑和胆怯。她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一个乡下人了,不论衣着还是心思与行为。置身在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的迷宫里,她竟然差一点儿迷了路,省城里开辟了好多公交线路,到处都在施工搞城市建设,到处都充满着打破一个旧世界创建一个新世界的豪迈,她卑微地站在那繁华中央,惊惶不安。
顺顺也是一样地胆怯,紧紧地拉住她的手,死也不肯松开,躲在她身后偷偷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光怪陆离的广告照片,张牙舞爪的汽车长龙,后来指着肯德基的招牌,低声道:“妈妈,这是什么?”
她们已经来省城一个多星期了,天天都泡在医院里,排队做检查,等检查结果…她很清楚一旦确诊,做手术的费用,对现在的她来说,肯定是个天价,她连借的地方都没有。可她忍了忍,还是带着顺顺进了肯德基。几乎每个座位都坐满了家长和小朋友。倒是顺顺的眼尖,一下子瞅见靠近游戏区的边上空着一对位子,拉了拉她的手,走了过去,笑道:“妈妈,我占着座位…”
旁边正巧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她很客气地道:“小朋友,麻烦你替我看一下妹妹,好不好?”那男孩很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等她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顺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一块鸡翅膀,一旁小男孩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好象是那小男孩的爸爸,温文尔雅的样子。顺顺扬着手里的鸡翅膀,笑道:“妈妈,是伯伯还有哥哥请我吃的。”她急忙嗔道:“石安顺,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顺顺撇了撇油渍麻花的嘴唇,道:“我已经谢过了。”
当然不能责备顺顺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也是她太疏忽大意了,不过还是很客气地向那男人道了谢。不想,顺顺也很大方,将一盒鸡翅膀推向那小男孩,道:“我也请你吃。我妈妈教给我,来而不往非礼也。”一个四岁大的小孩子满口之乎者也的,的确有够搞笑的,大家都笑了起来。她无意中正看见那男人的一个淡淡的笑容,心中一动,仿佛是在哪里见过的。
那男人接了一个电话走开了,顺顺和那个小男孩在游戏区里玩地兴高采烈,满头大汗,她看着不禁有些担心,刚要开口,不想那男人却叫道:“小成,叔叔来省城了…不玩了,我们去爷爷家里看叔叔去…”她在那一瞬间,映着那熟悉的笑容,突然灵光一现,认出了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原来他也来省城了,想不到这样巧。
这个消息似乎是很有影响力的,小男孩兴冲冲地跑过来,笑道:“真的吗?那我们快走吧…”顺顺没了玩伴,有些失望地跟了过来,那小男孩依旧冷漠地回身看了看,却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咸蛋超人的小型玩具来,道:“喏,这个给你吧,反正我还有很多,每次我叔叔都会给我买好多玩具的。”顺顺看了看她,那男人却笑道:“收下吧,哥哥送给你的,还是收下吧。”她也只好点了点头,顺顺犹豫着接了过来,却是喜不自禁的表情,笑道:“谢谢,哥哥。”
两天以后,检查结果出来了,顺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尽管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有些承受不住,发了好一会儿呆,红了眼眶。拿着检查报告的医生所提的建议与从前的那一个的口径如出一辙,因为顺顺的情况比较特殊,手术存在一定的难度,靳志勇博士倒是这方面的权威,不过遗憾的是,靳志勇博士休假了,而且春节过后要到别的城市的医学院去教课,所以未来的时间里都会呆在那个城市,她再也不想提起的那个城市。
她带着顺顺回到了平安村,学期开始的第一天,她很平静地向校长辞了职,校长还以为她是意气用事,好言相劝了一番,后来听说她是带顺顺去省城治病,才作罢了。村里面还真不错,村委学校还有村民们,竟然东拼西凑地给她筹集了几千块钱。她捧那沉甸甸信封,唏噓不已,倒底没有带走,全部给了自己的一个学生小勇,小勇的父亲马上也得动手术了,都需要钱。
重新回到那沿海城市里去,在老城区租了一处房子,每月租金四百元,又把顺顺送到附近的托儿所里,每个月的托儿费也是六百元,包两顿饭。这一切全亏房东大妈的帮忙,据说老太太还在居委会里担任重要职务,平日里热心惯了,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大概是动了侧隐之心。
安顿下来,她便带着顺顺去了市立医院,可惜靳启华出国讲学去了,大约得过一个月才能回来,幸而顺顺的病情已经稳定了,看病的大夫开了一些药,建议她再等一段时间。
这一次复检,还要开药,几百块钱不见了,还有房租,托儿费,还有这煤气、水费、电费,简单的生活费,每个月的基本开销至少也得两千元。接下来她的首要任务就是赚钱,石新竹那卡里钱是得给顺顺治病用的,现在可是一分也动不得的。找工作也是个愁事,她没有属于石新竹的文凭,城市里又比不得乡下,但凡是个工作,都是先看看你的学历,她后来甚至想到过要不要去买个假文凭,反正连她这个人也假的。后来,想想还是作罢了,一旦发现,连她这个假身份恐怕也要漏底。
住在隔壁的房东大妈,发现了她的窘迫,问她要不要隔壁街上的洗衣店工作,每个月工资一千元,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没想到工作会那么繁重,每天光是熨衣服,就熨地她筋疲力尽。可是她不能喊累,因为这工资远远达不到标准,她只能另想办法。
下班以后,到洗衣店旁边的小饭馆里洗盘子,一直洗到夜里十二点钟,每个月六百块钱。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凌晨的时候起来,蒸包子,赶在上班以前到路口去卖,生意还算不错,一个月也能有几百元的利润。辛辛苦苦地干,不过只能维持个温饱,空有一肚子学问,也是枉然。
有一次星期天,顺顺陪着她一起卖包子,帮忙收着钱,又忙里偷闲地跑到隔壁报滩上去看了一会儿报纸,回来向她报告着新闻,原来报纸上刊登了不知什么地方的一个博士竟然在街头卖茶鸡蛋,连博士都卖茶叶蛋了,顺顺鼓励她:“妈妈,加油!”她看看顺顺天真的模样,想想还真是心酸。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以现今这样的方式过活,所有的感觉都封闭了起来,只剩下一个累字,从早到晚,似乎没有片刻得闲的时候。生活的重担,只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曾经也想要过挣扎,却没有翻身的机会,她仍旧是蹒跚于社会最底层的平头小百姓,曾经的回忆沉没在现实的残酷里,莫不是尴尬的觉醒与自暴自弃。
只是难为了顺顺,大部分时间都得一个人呆着,幸而那个孩子很懂事,不会让她过分地操心,而且很快地取得了房东夫妇的欢心,一口一个“爷爷奶奶”地叫着,甭提多会讨人喜欢了。
事有凑巧,她在检查客人送来的衣服时,从一件羊绒大衣里发现了一枚黄豆大小的钻石戒指,几天后客人来取衣服,她却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人家。那女人姓辛,之前还买过她的包子,大约也了解了她的一点情况,知道她是由乡下刚刚进城来的,为了是给女儿治病,急需用钱之际却拾金不昧,自然是心生赞叹,想要重重地酬谢于她。不想她那么困难的人,竟然一口回绝了,辛大姐便问她想不想去酒店里做钟点清洁工,报酬还不错,应当比在洗衣店工作轻松多了。她去面试才知道,是一间五星级海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