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只闻水流声。深圳河带着谁的梦静静地流淌,流向广阔的远方,天上的云儿曾经飘过,水上的鸟儿曾经停过,水里的鱼儿曾经跃过,而河水却未曾停歇,远方的大海永远是它的追寻,岸边的人们看到的永远是新的深圳河,每一寸都是新的,每一段都是新的——当然,虽然深圳的人们不会时常地看着这条静静地流淌的河流。
风瘦了,云枯了,当时令把深圳推到了深秋,除了她的阳光还在倔强地保持那张冷峻的脸庞,但她着实是无法抗拒秋的到来,叶子不黄却也无情地离开了枝头,坠向大地;冰霜不结,却也固执地带着雾气萦绕着城市,让人深感萧瑟。
这一年,江城子的两个孩子已经三岁了——秋蕙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孩子很健康,很乖巧。但孩子的出生没有加深城子与秋蕙的夫妻感情,他觉得自己谈不上爱秋蕙,也说不上是恨秋蕙,只是把她看作是自己的一个亲人。
而秋蕙对江城子的感情却一直在变,她发现现在的自己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爱江城子,特别是在她也考上了深圳的在编教师岗位以后——生了孩子的第二年,她就考上,她曾经觉得是江城子给她带来了好运,但现在她常常认为是两个孩子给她带了好运。
秋蕙觉得当初自己嫁给江城子是高攀了他,现在她觉得那时的自己太幼稚了。由于她的教学能力突出,工作上的敬业精神令所有的同事与领导都为之钦佩,所以秋蕙考了正编岗位不久后又担任了科组长,凭她的努力与能力不久后做天瑞中学的中层指日可待——她这么认为,她身边的许多人也这么认为。
渐渐地,秋蕙有些不满江城子了。那几年里,他没将什么精力放在个人发展上,参加工作的时间不短,却一直没有能混到个一官半职,让她受不了的是江城子从来不主动去争取,因此错过了一些机会,她常常觉得自己的丈夫是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男人,秋蕙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是这样的人。
不思进取是可耻的,她想。
日子一天天逝去,深秋的冷越来越明显!
秋蕙对江城子的感情也一天天变冷,而且一天不如一天,江城子似乎也察觉到来自秋蕙身上那股透着深秋的寒气,但他没有感到有什么意外,他知道这样的一天终会到来,便也从不说些什么。
这几年里,江城子依然是下了班便赶往培训中心上课,虽然秋蕙知道吴小幸不会再来培训中心,他们两不会再有交点,但她还是会生气,她生气的是江城子太傻,竟然连工资也不要,却第月按时地把营业额打到吴小幸的卡里——他那是在帮吴小幸免费打工!在她知道了江城子把吴小幸曾经许诺给他的高工资无偿捐出以后,她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她绝不允许自己的丈夫做那样的大傻瓜!
残月初升,星辰寥落,夜风轻柔,空气中透着初冬的寒意,小区里的树叶的沙沙声也是干冷的。那天晚上,江城子披上一件外套,如往常一样要去培训中心上课。秋蕙一把拉住了他,她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怒火:“你还去那个什么培训中心?”
“是啊,怎么了?”江城子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这几年你风雨无阻,天天到那个‘学习状元’培训中心上课,还任那里的什么执行校长,可却不拿一分钱,你是为什么?莫不是为了帮那个吴小幸省钱吗?我今天一定要好好问你几个问题。你说,为什么天天给培训中心当牛做马,怎么却一分钱工资都不要?为什么要把她给你的工资全都捐出去?为什么你竟然如此死心塌地地为别人奉献?为什么你从来不会心疼我和两个孩子?那么多高的工资,你甘愿无偿地给了陌生人,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却没有得到你所赚的那些钱的一分一毫,我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吗?我们都是正编教师,到现在为止竟然没有一辆代步车,更没有自己的住房……你看,你看看,你看看这老房子,孩子都三岁了,我和两个孩子依然和你蜗居在这老旧的单位房里,你若是能把那些属于你的钱拿回来一点,我们的生活也不至于如此这般的拮据!我从没有见过你样傻的人!难道你想要在有生之年做一座‘不朽的丰碑’吗?难道你想要做个流芳千古的人吗?醒醒吧,你只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师,你不是神,也不是什么救世主,你无法成成什么伟大的人!纵然你想要成为高尚,你想要成为丰碑,但你不应该拿我和两个孩子来做牺牲啊!其实,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这些举动,你把钱捐出去,换来了一些废纸一样的毫无意义的汇款单,然后你把它们当做了宝贝,还偷偷地放在本书里,这一切的一切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让你的‘高尚’与‘不朽’都去死吧!”
说着,她准确无误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拿出里面那一张张充满江城子心血的汇款单无情地撒向了空中,霎时间,那些泛黄的汇款单好像深秋的落叶,纷纷凋零,每一张坠落的声音都深深地刺疼江城子的心,犹如锋利的刀片在心头划过!
江城子站在原地,望着歇斯底里的秋蕙,也望着那些洒落一地的汇款单,他的心似乎瞬间被突发的洪流所淹没,他无助地站着,感到无法呼吸,却又不知所措。
他弯下腰,从不同的角落一张一张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汇款单,简单地整理了一番,放回到了那本书中,然后走到书架前,轻轻地把它放加了原来的地方。
看着江城子的样子,秋蕙的怒火将她整个人熊熊地燃烧。更正当他要转身离去,她再一次准确无误地抽出那本书,胡乱地拿出那些汇款单撒向了空中——江城子再次目睹了那些凝集着自己心血的汇款单纷纷地坠向大地。
江城子望了望怒不可遏的秋蕙,又望了望地上的汇款单,不说一句话,他默默地继续弯腰一张一张地捡起汇款单,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无声地离开家了。
秋蕙在原地,看着他毫无波澜地走出家门,还不忘轻轻地关上门,她突然感到了深深地无助、深深地失望甚至是绝望,她驾驭课堂与教学的能力如此之强,但却无法左右自己的丈夫——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人!
一股极无助的凄凉慢慢地把她吞噬了!
他们的婚姻的河流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裂缝,不知何时会决堤。他们的感情的小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漏洞,不知何时会沉没。
二00四年的最后一张日历已经撕去,墙壁上换了上还留着封面的日历。深圳向前发展的步伐太快,一切都日新月异,一节都欣欣向荣,包括房地产。
天瑞中学里的许多老师换购了新房,有的在宝安的中心地段,有的在福永周边。那些年岁,不止是老师们在买房,警察、医生、工人、老板、白领……不少人都看好深圳的房地产——未来的深圳房价还会不断涨——这是许多人的共识。
所以,买的人便越来越多。那几年深圳的房地产业不断扩大,各区均为如此,而且有着巨大的市场需求,规则的建立与完善跟不上市场的步伐,所以投资者、投机者都大有所在——炒房客不在少数。甚至连天瑞中学一些在投资上比较有远见与魄力的老师也开始了炒房生涯。教数学的刘安得老师——老师们都叫他“刘总”,就是炒房军团中的一员。刘总炒房颇有自己的一套:位置、小区、楼层,这三者考虑好了再入手,买过来一两个月后再出手就可以赚个五位。
“刘总”的生意经传到了秋蕙的耳朵里,给了她极大的启发。一两个月就能赚个五位数——这一点深深地打动了她。
是否要炒房,这个问题她已经思量了极长的时期。但抛开投资的问题,自己在好一点小区里买一套新房,这样的想法已经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某天,她又听说了“哪个同事在哪个小区里买了新房”的消息,她心里买房的念头再也不可抑制地长成了参天大树——绝不能继续住在这学校分配的老旧房子里了!
晚饭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与城子商量着:“城子,隔壁的彭老师在宝安中心区的一个豪华小区买了一套房,你知道吗?”
“听说了。”城子边吃边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