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说他是初中化学水平,还真没冤枉他。
裴郁将手臂搭在屈起的腿上,随意而略显慵懒地望过去:
“为什么不上?”
沈行琛掐灭手里的烟蒂,笑着看过来:
“上学没劲,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不想上了。”
那语调沿袭了他一贯的半真半假,笑意一半热切,一半薄凉,让人忍不住窥探,又实在难以分辨。
然而直觉告诉裴郁,对方说的,不是真话。
至少,不是全部。
“所以,我很没文化的。”沈行琛接着笑道,“但是无所谓,反正,小裴哥哥不嫌弃我。”
裴郁轻嗤一声,暗暗翻个白眼。
嫌弃,嫌弃得很。
在盲目自信这点上,沈行琛倒是跟正经活人,有的一拼。
视线落在沈行琛递来的花上,他也摘下一片:
“我爸杀了我妈,在我十岁生日当天晚上。”
说出口的那一刹,他才发现自己的语调,竟如此平静。
沈行琛收敛了笑意,静静望着他:
“愿意和我说说吗?”
看着那双幽深如潭,像冥河水一般具有致命吸引力的黑眸,裴郁忽然有一种想要倾诉的冲动。
有些事压在心里太久,需要一个出口来宣泄。
即使已经于事无补,他也像枯死的鱼妄图回归大海一样,希求那一点遥不可及的,如释重负。
“裴光荣他,是该死……”他视线转向天空,那天幕缥缈,空洞,深沉,一如十七年前,噩梦开始的那夜。
十岁之前,裴郁是有父母的。
他的童年记忆并不幸福,常常看到父亲裴光荣半夜喝得醉醺醺,回到家来,对着母亲和自己拳打脚踢。
有意无意地,他从邻居那里听到只言片语,拼凑出这个悲剧的开端。
他母亲方婉莹的家里,不同意她和做小生意的裴光荣在一起,认为他“条件差”,并且“没出息”。两个年轻人便毅然决然离开家,来到望海市打拼,与家里断了音讯。
在他很小的时候,记忆中,家里还是有欢笑的。裴光荣为了让母子两个过上好日子,起早贪黑,不辞劳苦,生活虽然清贫,却也算得上舒心。
然而他要长大,要上学,家中需要支出的花销越来越多,加上裴光荣经历了几次堪称惨淡的投资失败,赔进去不少钱,还被卷款跑路的合伙人坑了一把,欠下许多外债,从前的野心勃勃,日渐化为泡影。
他印象里的快乐,就在父母日复一日的争吵中逐渐消磨掉。裴光荣不知不觉染上酗酒的恶习,和方婉莹从吵架,逐渐升级成殴打。他有时候护得住妈妈,更多的时候护不住,自己也落得一身伤痕。
从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中,他隐约听懂,裴光荣怀疑方婉莹不忠。每到这时,裴光荣都变得非常可怕,像只凶狠又狼狈的狮子,总是一边向她吼着“我爱你,我爱的只有你”,一边挥起巴掌和拳头,送她遍体鳞伤。
方婉莹打不过裴光荣,却打得动他。当她一边流着眼泪说“我的宝贝,妈妈爱你”,一边红着眼睛对他这个“罪魁祸首”又掐又打时,那个凶狠又狼狈的模样,简直与裴光荣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