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仲侯呆了一会儿,神色逐渐趋于坦然,他摇晃着站起身,近旁斟了两盏酒,将一盏恭恭敬敬放在夜天凌身前,端着另外一盏重新跪下,深深一拜:“史仲侯已无颜再求殿下饮我敬的酒,若来生得幸,愿为牛马,投报大恩!”
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叩头。夜天凌不动声色的垂眸,目光略停,对卫长征抬眼示意,卫长征将酒端起奉上,夜天凌仰头一倾,反手将酒盏倒过,酒尽,十年主从之情,亦就此灰飞烟灭。
玄甲军几员大将相互对视一眼,唐初命人倒了两盏酒,上前对史仲侯道:“你我从军之来并肩杀敌,历经生死无数,我一直敬你是条好汉。想当年纵马西陲,笑取敌首今犹在目,但这一碗酒下去,你我兄弟之情一刀两断!”
史仲侯惨然一笑,接过酒来与他对举一碰,仰首饮尽。
随后南宫竞端酒说道:“史兄,当年在南疆,我南宫竞这条命是你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大恩无以为报,这碗酒我敬你。今日在这漠北,诸多兄弟也因你丧命,酒过之后,我们恩断义绝。”
史仲侯默然不语,接酒喝尽,南宫竞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夏步锋性情粗犷,端着碗酒上前恨恨说道:“史仲侯,你的一身武艺老子佩服的紧,但你做出这等卑鄙事情,老子就看不起你,没你这样的兄弟!”说罢将酒一饮,将碗一掷,“呸!”的吐了口唾沫,扭头便走。
三人之后,玄甲军中原有史仲侯旧部一一上前,多数人一言不发,与他饮酒一碗,就此作别。亦有心中愤恨难泄的将士,如夏步锋般出言羞辱,史仲侯木然承受。
不多会儿一坛酒尽,史仲侯独立在空茫的场中,仰首遥望。
苍天漠漠,四野苍苍,最后一丝光线亦没落在西山背后,风过如刀,刮的脸庞生疼,玄甲军猎猎大旗招展眼前,怒龙翻腾,暮色逐渐将视线寸寸覆没。
他伫立了片刻,弯腰将方才被夜天凌激飞的剑拾起,缓缓拜倒在地:“史仲侯就此拜别殿下,请殿下日后多加小心!”
言罢,反手一掼,剑入心口,透背而出,一道血箭喷射三尺,染尽身后残雪,他身子一晃,仆倒在地。
夜天凌凝视了史仲侯的尸体许久,静静说道:“以阵亡的名义入葬,人去事过,到此为止,若有敢肆意妄论者,军法处置。”
军中领命,数千将士举酒列阵,面对穆岭肃然祭拜。
酒洒长天,夜天凌负手回身,青山遥去,英魂何在,暮霭万里,风飞扬。
一片幽情冷处浓
圣武二十七年春,玄甲军克蓟州,歼北晏侯残部,靖幽蓟十六州叛乱,撤北藩,立北庭、北定都护府。
同月,天帝降旨撤东藩,设东海都护府。至此,把持天朝四境近百年的藩王重权逐步分入州府,四海之内唯皇权至尊。此后诸年,天威如日,令行无阻,鼎盛而极。
夜天凌安定十六州后,即刻以龙符调动诸路兵马、粮草军需,集四十万铁骑于蓟州,挥军北上。
大军以唐初、南宫竞为左右统军,兵分两路,配合万俟朔风十万大军在前,连克左玉、苏图海、四合、下沙、日郭、玉斗、青木川、甘谷、弋马九座城池,兵逼可达纳。
万俟朔风率军每过一城,不纳降俘,阬于路者堆骨如山,横穿漠北大地的玉奴河血染江流,浪涛滚滚,残骸沉浮,以至数月不清。
大战过后,九城之内绝突厥人,离侯山以北、瀚海以东多数土地,尽数归于天朝版图。
可达纳城自圣武十九年遭玄甲军破城后,始罗可汗一边与天朝虚与委蛇,一边苦心经营,在王都四周扩建外城,城头设计了数十架巨大的铁弩,弩身宽近一丈,矢箭沉重有力,居高临下俯瞰城外,威力非常。
如今天朝兵临城下,东突厥大将木颏沙突发制人,铁弩射程既远,杀伤力又大,天朝军队不曾防备,首战吃了暗亏。
唐初等人数次率兵试探,都无法攻至近城,铁弩射程之内千步距离,入者非死即伤,以万俟朔风的身手也险些不能幸免,一时苦无良策。
夜天凌传令暂时退兵弋马城,一面补充粮草,一面召诸将商议对策。
这日众人都已到齐,却迟迟不见冥执身影。直到时近晌午,冥执方匆匆入内求见,夜天凌自依照可达纳城四周地势仿制而成的沙盘前抬起头来,南宫竞等人都替冥执捏了一把冷汗。
冥执心中虽有计较,但被夜天凌目光一扫,仍觉十分忐忑,急忙赶在夜天凌发作前递上一样东西,说道:“殿下,属下有一破城之计,请殿下过目!”
夜天凌眉目清冷,淡淡瞥了他一眼,方往他递来几页笺纸看去,唐初站在他身边,随口道:“这不是投石机吗?”
冥执道:“是在投石机上改造的。”
唐初道:“巨石攻城不是没有想过,但投石机根本无法送入那铁弩防守的千步之内,射程有限,而且城头铁弩众多,要一举尽毁也几乎不可能。”
冥执道:“弋马城地势高于可达纳,城北山峰更是与其城临近,将此物造于就近山崖,只要山崖有可达纳城一半高,便能将石头打至一千余步,倘若不用巨石,则能更远。”
南宫竞道:“不用巨石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