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妥协 三十(5)
我们开始往回走。走到天桥下面的时候,看见邹庭长和法警小洪正在拉扯一个老头,旁边一个小伙子往上冲被小于拉着,一片混乱。我们赶紧跑过去,小于看到我们就喊:“来帮忙!”
牛庭长上去对老头说:“老张,你怎么又来了?上半年你不是给我写了保证书说不来了吗?”
老张看见牛庭长就老实了,邹庭长和小洪也撒了手。老张脸涨得通红,说:“牛庭长啊,不是俺老张说话不算话,是基层政府太黑啊。之前您说让县政府补偿我该得的青苗费和安置费,我才跟您保证说不上访了,但大半年过去了,县政府硬是拖着不给啊!我去中院找您,立案窗口说不重复受理就把我打发走了,我去省法院,人家说我越级上访。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啊!”
牛庭长安抚了老张一阵子,说肯定给他处理好。老张不肯,说让牛庭长现在就给县政府打电话。他说:“你市法院的讲话,县政府不敢不听。”
牛庭长着实很犹豫。在行政权远大于司法权的社会里,县政府是不会把法院放在眼里的,不管你是区区市法院还是省法院。牛庭长只好说:“今天政府都还没上班呢,明天,明天我给你催,好不好?你相信我吧?对嘛,你得相信我。”
老张站着不肯动,他儿子也杵在旁边,一脸敌意地看着我们。这时候小叶开着大巴过来了,停在一边。邹庭长一使眼色,小洪拦腰抡起老张就往车上走。老张儿子还没反应过来,小于从后面把他一把抱住。就这样连推带搡地,两人被抛进大巴里,车门迅速关上。邹庭长说:“小洪你上去看着。”小洪跟上了车,小叶把大巴发动了。
老张的儿子在里面踢门,小洪按住他的肩膀,喝道:“撒什么野!老实点!”老张坐在第一排座位上,脸色青紫。牛科长在窗户下对他说:“老张,你们先回去,相信我,我回去给你妥善解决。”
老张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呸”地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小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说:“妈的,真难对付。”
我问牛庭长:“车开到哪去?”
牛庭长说:“回涂城啊。”
我说:“就装这俩人?”
牛庭长说:“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送回去,留在这里就是麻烦。”
老张和他儿子是我们抵达北京第一天的全部工作业绩。为了做足充分的准备以迎接第二天的大场面,我们吃完晚饭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我冲了个澡,打开电视,捏着遥控器胡乱换了会儿台,没有爱看的。有那么一会儿我突然感觉特别孤独。我关掉所有的灯,拉开窗帘,向外看去——远处那一片窝棚里正星星点点地闪烁着灯光。那些人们此刻正在做什么呢?清点今天微薄的收入?准备明天要提交的材料?交流道听途说的信息?评论曾经遇见过的法官?还是回忆这么些年来走过的路?我很想知道当他们回忆的时候是会为自己感觉到有一点不值,还是觉得义无反顾。迷迷糊糊地躺在柔软的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忽然明白,当期待的目标还在遥远未知的前方时,人们是不会想到要去回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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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妥协 三十一(1)
我醒来的时候才五点,房间里光线昏暗,淡淡地飘着昨晚用过的沐浴露的香味。我赤脚走到落地窗边,把厚厚的深色窗帘拉开一条缝隙,月光冷冷淡淡地照射进来,北京的天空中正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我把窗帘重新拉上,整个房间又重新没入黑暗里。我很喜欢这种厚实宽大一拖到地的窗帘,以及这种窗帘创造出的封闭感,这让我觉得很安全。没有人会在暗中窥伺我,也没有人能破门而入,在这里我可以自由地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而一旦我出了这个房门,我就会失去自由。
我走进浴室,又冲了个澡。在有充足的热水的时候我喜欢一遍又一遍地洗澡,而且我实在是很懒,懒到不想按部就班地刷牙洗脸,我就那么叼着牙刷站在花洒下面,一步到位。
刚穿戴整齐,牛庭长就在外面敲起门来:“小桂,速度,出发了!”
我一开门牛庭长就皱起眉头,说:“小桂,你怎么还穿着制服的裤子?你看你还系着法院的皮带。你穿得太正式了,不要穿正装,我不是让你们都带了一套便装吗?”
我说带了。我带了一套大学跳街舞时穿的套头衫,很HIP…HOP,下摆拖到膝盖,穿起来像是个大鸡罩子。
牛庭长说:“带了就穿,这就到了用的时候了。穿的太正式上访户会起戒心的。一定要穿便装,越便越好。”
我换上那件好几年没有穿过的便装,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还是俗话说得好:“女人靠脸蛋,男人靠衣衫。”穿上这件鸡罩子,我明显比刚才年轻了好几岁。
记得刚工作那会儿,我还经常穿着从学校里带出来的各种运动服和休闲装上班,导致门卫经常会把我拦下来盘问。后来经前辈指点,机关里须着正装,不可以像我这么随便,这样会显得很不成熟,办事必然不牢靠,轻易就失去了领导的信任。我听得一头冷汗,连连点头多谢指点,当天下班就跟章小璐一起去商场,直奔商务服饰专柜,专挑衬衣和西装,抢购了几套看起来很正式的“正装”。第二天就喜滋滋地穿上,感觉自己摇身一变俨然是个成功人士,仰首挺胸地走进法院,门卫屁都不敢放一个。电梯里遇到院长,毕恭毕敬地问了声院长好,院长扫我一眼,皱起眉头,问:“你是哪个律所的?”
后来又经前辈指点,乃知道章小璐给我挑选的所谓“正装”实在是很不正经,甚至可以说是臊气逼人。衬衫是暗花加钉子扣的,西装是燕尾加收腰身的,这样的休闲正装是穿给年轻人看的,当然入不了领导的法眼。在领导眼里,穿成那副模样的只能是来办事的三流律所的律师,而不能是正儿八经的法院工作人员。于是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只敢穿制服上下班,反正制服有两套,一洗一换。我就那么一天接着一天地穿制服,大概穿了有两年。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院里那么多人爱穿制服了,领导都很挑剔,可能看不惯我的长相,我的身材,我的口音,我的做派,但至少不会看不惯我穿的制服。于是终于有这么一件我不用因为领导的喜好而操心的事情了。
这个事情造成的后果就是,我从此跟同事们都穿着雷同程度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衣服。走在院里大家全是情侣装,不同的也就是衣领的宽度或者纽扣的花纹而已。一开始我很难接受,因为我觉得自己一直是个特立独行的80后。但我改变不了别人,只能被人改变。大学时烫卷的头发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