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话的是从原先御膳房里给拨出来的勒尔甘,“回格格,今儿炖煲。兔儿肉不比羊肉狗肉性温,冬日里凉血,易损阳气,奴才认为如今还是不做凉食的好。”
炖煲,还算简单,我打量四周道,“那你教我吧。”
“嗻”,他躬身答应,没有丝毫劝阻的意思,这人除了做东西好吃之外,就这点最得我心,不罗嗦。
剥了皮的无头兔着实不怎么入眼,勒尔甘用刀取了胸腿肉切成一寸二见方的大块儿直接泡在酒里,血顺着兔腿骨一个劲儿滴下来,我看着恶心,他却不以为意,说要去腥先沾水就不灵了。
除去红枣儿,佐料少不了葱姜蒜,于是我一面用笨重的刀削着姜片,一面怀念家里那把的德国ZWILLING,感叹以前还得自己洗衣煮饭,到这里后真真变成十指不沾阳春水。
兔肉沥血洗净后,过一遍温水,勒尔甘把大勺递给过来,神情轻松道,“格格,奴才给您帮衬着。”
有御厨打下手,感觉不错。我掂了掂分量不轻的勺子,开始在他的指点下坐锅,打清油,放葱段姜片蒜瓣爆炒,再加面酱调料。大块的兔肉倒进锅后,一煸就滋滋地冒出香气,给人马上就能装盘的错觉。我贪婪地享受空气里迷漫的肉香时,一旁的小太监已眼疾手快地捧上去核红枣,加入锅内。
翻炒的过程很快结束,连肉带汤改成炖之前,还得换个容器。勒尔甘递来的沙锅大得能装下整只兔子,里头搁着木头圆垫儿半锅水,才再套一盅小白瓷锅,“兔儿肉嫩,仔细不能炖得烂了,隔着火还得掌好火候,火大了入味就差。”
这话眼下之意就是我可以收工了,剩下的用不上我,都由他搞定。
做饭的快乐在吃饭时消失了一大半。
对于多铎的扯东扯西,我大部分时候选择充耳不闻,只在实在需要附和时“嗯”一声,他只好隔一会儿便问,“雅儿,我说你有在听么?”
“‘兔儿煲炖得好’这话,半顿饭我已经听了四五回了,”我给自己兜了一勺汤,抬眼淡淡望着他,“要不要?”
他瞪着我,半天才把碗递出来,“要,当然要。以后咱们都这样成么?”
“哪样?”我诧异。
“就这样……像一个家。”
家?我冷笑着搁下碗,是因为这一盅兔煲吗?还是因为昨天晚上他的所作所为?
“雅儿,你别,别生气……”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伸手来握我的手,被我避了开去,如果时间并没有过去,而是停在很遥远之前,就不会有如今的难堪吧。我镇定了片刻,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没有答话,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泛出冰冷的光亮。
我慢慢地喝着汤,良久没有听到动静,抬头才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屋子的一角,一团灰毛球正挨着墨宝,我轻轻敲了敲碗,警告他,“别老盯着小宝,吃的在这里。”
他这才回过神来,笑得有些勉强,“我以前都不知道查干巴拉喜欢兔子。”
“查干巴拉?”那是墨宝以前的名字吧,现在,“它叫墨宝。近墨者黑的‘墨’,如珠如宝的‘宝’。”
他终于平静地点了点头,承认我所说的狗再不是他曾经的白老虎(查干巴拉就是蒙语中白虎的意思)。
其实梦也很容易就会醒,从不胜寒的高处掉落尘埃,一次就足够了。
47、且共从容
在外二十四日,回来已是年关,宫里处处都挑起了灯来,又是一派热闹景象。小山居没什么变化,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是我而已。
踏进屋一眼便看到书案上搁着的鸭头碧砚台,绿得似一汪古水,不由怔了怔,送我回来的綬承忙在一旁道,“格格,您刚走,大汗就让人把砚台给送来了。”
“想来是我走的不是时候了,”我几不可见地朝他笑了笑,把砚台掂在手里道,“在外头这些日子劳烦公公了,如今既然我已回宫,想必公公也能回去复命了吧。日后有空,请来小山居喝杯茶。”
“老,老奴叨扰格格,这就告退。”他面上骤然一白,行了个礼退出门去。
暂时管不了这笔账,依着规矩先去清宁宫问安。
到了那里,才知哲哲正在招待来朝的科尔沁贝勒图美卫徵的女眷,我懒得去应酬,便独自去后庭看雪景,谁知抬脚才转过月亮门,便听到一个尖细的嗓子,“我的小祖宗,别闹了!哎哟……哎哟……”
赶紧几步,刚进庭院,迎面便飞来一只雪球,我一侧脸避了过去,笑道,“谁的见面礼,人还没到就巴巴地送了出来?”
雪地里四五个小孩围着个大雪人,骤见我愣了愣,却很快欢呼着拥过来,马喀塔跑在最前头,一把抱住我的腿道,“安布!安布!想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