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气说不上,只是吐了些一直想告诉他的话,或许正是最不中他听的。”与那兰聿敏在一起的轻松愉快,是别人无法比拟的,我耸耸肩继续道,“现在看来,大概是我任性吧。”
“想知道么?多铎第一次出猎时猎到了什么?”
“不会是老虎吧?”我问,一般情况小说里都喜欢这样写,三岁看老,专用来衬托不切实际的英勇。她摇头,用手比给我看,“是只母兔子,旁边还有两只没睁开眼的幼兔。”
那也必有故事,我想了想,迟疑道,“他想留下小兔子,可是太祖爷要他杀了它们对不对?”
“不错,”她叹口气道,“无论对错,斩草需除根的道理,他那样的年纪就懂了。”
“是。”那就是他们生活的方式,若非如此,怕早活不到今日。即使不愿承认,打从心底讨厌也得接受,“在姐姐看来,我果然是苛求他了吧?”
“雅儿,倘若可以,我也会说你说的,做你做的,可是如今的我们,”她纵了纵马,回过脸来看我,目光柔和地在我身上打了个转,微微笑道,“怎么能让他们为难?”
慈恩寺始建年代不可考,不过世人盛传的说法是唐代,初来沈阳时我与大玉儿曾去过一回,因年代久远,已十分残破,大雄宝殿的中梁都倾斜出角度来。直至四年前,住持惠清大师募款重修,朝廷亦念在慈恩寺为百余年古刹,拨了一笔不小的银子,重塑佛像金身,才有今日之规模。
小沙弥领我们进了山门,道,“师父在后院与人讲禅,二位施主可要先往客堂歇一歇脚?”
礼佛一事早已差人报于惠清大师,大概是未料到我们来的如此之快,才有如今些许尴尬。我笑,“不用劳烦小师傅,我们自己四处走走吧。”
他点点头,神情肃穆地道了声“施主请随意,”便转身自行离去了。
慈恩寺有四进院落,头一进天王殿供奉弥勒佛像,弥勒佛像身后为护法韦驮菩萨,两侧为四大天王,与一般庙宇无异。二进即是大雄宝殿,倒也并非十分宏伟,只琉璃硬山顶,面阔五间,殿内正中供奉三世佛,后为航海观音。众佛皆是民间工匠所制,细看雕功亦普通,慈眉善目,方鼻丰颔,透着一股纯朴劲儿。那兰聿敏比我更无兴趣,只粗粗看了一圈儿,附在我耳边轻声笑,“真不明白,汉人怎么偏信这些粗泥胎子能保佑他们?”
我有点无语,只好说,“头上三尺有神灵。”
她便睁大眼睛,抬头望了望乌沉沉的大梁,满不在乎地把嘴一撇,“咱们可不信那一套,想要什么得凭自个儿本事去争去抢,想天上白白的就下金子,才是痴人说梦呢。”
“天下人都能如姐姐你这般,那可好得很,所谓‘眼中有佛,心中无佛’,”我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指着殿外道,“咱们去后头瞧瞧吧。”
出了大殿便被满院怒放的梨花给震撼了。三进为讲经传戒的比丘坛,前院中植了数株老梨树,此时正值暮春,梨花湛白胜雪,拢满了枝头,微风起处沙沙摇曳,无数花瓣在空中打旋,落地无声。
在殿后檐下站了许久,方慢慢踏足出去,踩在一地柔白之上,心里竟有负罪感。
这时,比丘坛的门忽然“吱”地一声响,两芒鞋衲衣的和尚携手跨出门来。一人外罩大红袈裟,正是住持惠清大师,而另一人,衣履皆旧,似饱经风尘,走近两步看清了眉目,我不禁愕然,“了尘?”顿了顿方加上“大师”二字。
了尘平静如常,微微一笑合什道,“女施主安好?”
“不算太坏。”我挑挑眉,这人端的神出鬼没,毫无前兆可言,没好气道,“大师好情致,赏罢梅花,又得梨花似海,想必这参禅是顿悟良多啊。”
惠清在一旁接话道,“一别余年,大师兄的见地还是如此独到精辟,老衲不得不服,难怪师父当年在众弟子中独赞大师兄‘灵慧澄澈’。”没等我下巴掉到地上,他又继续说,“女施主得与大师兄数次相遇,也是我佛门的有缘人哪。”
啥?我瞪大眼睛,谁和谁有缘?每次碰上他总有我的倒霉事,这佛门圣地简直是我的命中劫难,他就是我的重重业障!这位了尘的师弟似乎浑然不觉我眼中射出的无声抗议,慈和地笑道,“还请两位女施主随老衲一同往客堂稍坐片刻,待老衲奉粗茶一碗。”
可惜这是茶不是酒,衣袖一紧,转脸便见那兰聿敏朝我扮苦脸,偷偷比了个杀头的手势,我失笑,刚想开口,了尘已先道,“师弟不忙这一会儿,老衲还有些佛法想与女施主探讨。”
我连忙点头,“我们还有两位嫂嫂未到,待人来得齐了,到时还要一同品大师您亲手泡制的清茶,听大师讲解禅理。”
惠清一走,那兰聿敏便大大松了一口气,吐吐舌头道,“还好你反应快,否则咱们现在就只有蹲着喝那苦兮兮的茶的份了。我看,咱们要不去寺外走走,这香火气子真受不了,熏死人了。”说罢拖起我便走。匆忙中我回头望了了尘一眼,他正似笑非笑看着我俩。
“看来女施主还未悟出‘瑞兽祥诞’之意。”我心下一凛,加快了脚步,他的声音却不轻不缓地追上来,“可要老衲再提点一二?”
我顿时有种上当的感觉,可好奇心却偏偏促使我回过头去,目光一触,了尘已悠然开口,“霜华锁坠竹泪吟,清宵岑寂意难平,莫愁芙蕖飘无定,擎风全凭逐浪意。”
“别理他,咱们走,”那兰聿敏见我驻足,兜手扯住我,哪里又管这些,我尚未反应过来,心中仍想着最末那句“擎风全凭逐浪意”,只一时仲怔。
“等一等。”我将心一横,放开她的手转身道,“齐尔雅真愚钝,还请大师赐教。”话音方落,却听得寺后一阵喧哗,霎时撞破山寺的清静,有人声纷杂,冲入院来,正是都善,面色十分惶急,额上汗珠如豆,一曲膝便跪下去,“福晋,府里出事了!”
一路疾驰,跳下马便直奔乌云珠的房里。太医已经到了,见了我第一句话便是“福晋放心,母子均安。”我点点头,心中一块大石这才落了地。
“不过夫人素来体弱,此回动了胎气,依老朽所见,将来生产怕是一个难关。”
先有命再说别的,“那可有什么法子补救?”
太医摇摇头,“此药药性剧烈,所幸夫人食用极少,余下的又被老朽拔除,能保住孩子已十分不易。倒是侧福晋,往后可能不易再有身孕。”
没想到只走开半日,竟然出了那么大的事,府中一时人心惶惶,幸得赛总管极力约束,倒也没有再添新乱子。送走太医,我先去看了看乌云珠,见她服过药正睡着,便叫了梅勒氏出来,将今日之事细细问了一遍。
道是三人上午皆好好的,中午一同用过膳后,先是兰舍腹痛不止,昏厥过去,随后乌云珠和另一侍妾也发作起来,看这情形大约是有人在饭菜中下了什么。太医诊脉后,言为“桃花散”,此药常在坊间流传,性烈伤胃,女子长期服用或者过量则不易怀胎。
梅勒氏说,她已让人将今日进过厨房的下人,禁于一室,又让可靠的人去查余下的饭菜。
我不由感叹,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还好有嬷嬷你和赛总管在。
还是得去瞧瞧兰舍,无论如何这一回她受害最深,梅勒氏也要同去,我允了。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