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画过南方的湖光山色,仿佛亲眼所见。
“此画不仅笔力独到,不拘前人墨规,最难能可贵的是传神之处让人回味无穷,”我笑着转述鉴画师的说法,手掌里她的手纤细如玉,“那人还说,若非生于斯长于斯,是难以体会如此之深的。”
“是么?”她唇角挑起一个淡笑,便低低地背了一首诗。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她停下来问我,“你懂么?”
我带着一丝莫名的不安摇头,她就不再说话,眼神一下子空落下去。
现在想来,什么都是有先兆的。
“居行不定,勿回复亦勿挂念。”信末尾的那行字,直到她从呼伦贝尔草原回到科尔沁才不再出现。
“原来我是借了呼伦与贝尔这两个湖泊的名头呢,”我仿佛看得到她写下这句话时撅嘴的模样。只是这个传说,呼伦化身为湖淹没众妖,她的情人贝尔以身相殉,最后两人变作遥遥相对的两泊湖水,她忽然提起,是在暗示什么吗?
心跳得有一点快,我用手按住胸口,深深地吸气。
额仁会口齿不清地叫“阿玛”时,我又娶了一个女人。
新婚的晚上,瓜尔佳氏在我身下辗转承欢,娇柔的呼吸缠绕着我,可是我的思绪却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跟着她的人刚传回密信。信很简短,只说她病了,在西向巴林的途上,便再无旁言。
什么病?病得如何?有没有照承?我一概都不知。
焦躁占据了我所有的神经,从那一刻起,我才明白无论她写多少的信,笑言她过得多么好,没有亲眼确认,把她抱在怀里,我都不再会相信。我是那样害怕,害怕她独自流泪,害怕她一去不返,害怕关于她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
上朝时,似乎六哥看我的眼神都是冷的,刺得心头发痛。
我微笑以对,转过身才捏紧了拳。
这一次,我再不为自己找任何借口,任何让自己放手的借口。
临行的前一天,收到她最后一封信,空白的八行素纸裹着一块小小的巴林鸡血石。
刻着一行小字,“投我以佩玖,报之以朱石”。
我咬了咬唇,有什么在瞬间填满了心房。
那样快意,喜悦,美好,还有太多太多……
完
番外 凤去台空江自流
小小的琳琅蹒跚地扑上来,咿咿呀呀蹭着我的衣襟。
已经不记得泪水是第几次从眼眶中滑落,仿佛还是昨日,我挑起了喜帕,淑兰红着脸轻声说,“六哥哥,我们永不离心。”。
又也许,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失却了颜色,不再温暖不再苏醒的梦。
阿玛过世的那一年我还不足十二岁,二哥是我们几个兄弟中对此最愤愤不平的,而我,大概是那个表现得最平静的。
若干年后,位高权重的二哥也许认为自己已有半只脚踩在汗位之上,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就像真正能睥睨天下的人是叔汗,阿玛注定是手下败将一样;他的儿子——死里逃生的我们,依旧烙刻着屈辱的印记。
只是即使内心明白,我依然不能释怀。每当想起阿玛时,我便抑制不住大醉一场的冲动,仿佛那样才能洗尽我说不出口的悲愤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