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应元道:“说来话长,小人是来救您的,请快随我来。”
他转身走到门口小心张望一番,招手示意她跟上,等柳竹秋走出窑洞,再轻轻扣上铁门,领着她猫腰狂奔,左弯右拐从栅栏的破口里逃出军营。
柳竹秋踩着冻土跟随许应元没头没脑乱跑一气,来到一处坡顶。坡下火光星罗棋布,夜空里浮现炊烟勾勒的图样,看上去是座村落。
许应元放慢脚步,喘着气向她解说:“当年小人蒙您搭救,去辽东服刑也没受什么苦。刑满后想着若回家兄弟们必不见容。正好那巨千户调到宣镇戍边,小人就又来投奔他了。去年他生病死了,死前将我托付给永加堡的同僚,让我管军营里的伙食。刚才我听看门的说有位姓温的钦差到来,就猜着是您。后又听说您被毛将军关押,心里很着急。那毛将军初来乍到,很看不起我们这些杂役,小人若替您辩解,他肯定不听。幸好负责看守您的几个兵丁跟我有些交情,被小人用酒菜收买跑到一边旁吃喝,小人才有机会救您出来。”
能在穷边绝境里遇见故人,柳竹秋倍感庆幸。
她曾搭救许应元并助其为妻子一家洗冤,还替他减刑,介绍贵人照看他,这些善举在几年后收获
相当的回报,可见因果循环最是公平。
许应元介绍说他们正在去往的村庄是牢城营,里面住着的多是来自各地的流放者,他们被罚侍奉当地驻军,为军营做劳役苦工,有的与附近居住的贱民通婚,在此安家落户,生儿育女。
“全营总共一千四百三十七口人,我也住在那儿,时常帮这里的人弄些口粮,所以人缘还不错。”
他带柳竹秋来到他住宿的小木屋,先进门点亮油灯,再请她入内。
环境暂时安全,柳竹秋赶忙向这目前唯一可靠的帮手求助。
“许兄,太子殿下被贼人围困在五梁殿的深山里,刚才的炮声就是那些人在行刺。请你设法召集一些人手帮我去救驾。”
许应元在卫所待了三年,行军打仗的事见得多,胆子见识都比过去长进了,又对温霄寒极为信服,纵使将脑袋别在裤腰上也愿意追随他。忙说:“我跟这儿的营长老姜头很要好,跟他说说兴许有办法。”
二人再往营地中央深入,在打铁场上方的土房里见到了老姜头。
柳竹秋先听许应元说老姜头原是个铁匠,年轻时打伤财主,被判到此地充军,今年刚满四十。
见面后她发现本人面相接近六十岁,沾满尘絮的头发胡子几乎挡住整张脸,只露出两个被皱纹环绕的眼窝,眼神沧桑而锐利。
听完许应元简短介绍,老姜头向柳竹秋恭敬道:“温大人的名头我们这些边地上的罪人都如雷贯耳,您一发话,想必一呼百应。可这牢城营里去掉老弱病幼,统共只四百男丁,又无像样的兵器,怎么打得过刺客呢?”
许应元指着打铁场大胆提议:“要不把那两只铁烟斗搬去开路?”
他指的是两门边军放在营里着人修理的大黑炮。
那火炮是当初太宗北征时神机营留在永加堡的,在库房闲置多年。前阵子朝廷下令清点各卫所堡垒贮藏的火器,永加堡的这两门宝贝重见天日。毛标安新官上任,想着或许能靠它们立功,命令牢城营的铁匠们赶工修理。
老姜头带着人忙活了好些天,前天据说已修好了,还配套制作了百来颗炮弹,只等将官来验收。
他听说是救驾,也不怕挪用军火会杀头,当即敲响家门前的铁钟,召唤营地里的人,并对柳竹秋说:“这差事风险大,小人也不能逼着大伙儿去送死,还请温大人亲自发布招募令。”
柳竹秋正点头,许应元忽然指着东面惊叫:“那边着火了,是五梁殿的位置吗?”
之前消失的天际线在红光映照下重新现形,夜空仿佛浸入血水的浓稠泥浆,杀气腾腾。
刺客放火烧山了!
苦役们来得迅速,他们已发现东面的山地失火,都惊奇地指点议论。
柳竹秋一刻不能多等,爬上一旁垒成尖堆状的木箱,在老姜头介绍完她的身份后用洪亮的声音向人们宣话:“各位父老,你们都看到那边的火光了吧,现有大批刺客正在那里围攻当朝太子,必须立刻赶去救驾。大家在边地受苦多年,一定很想念家乡的亲人,此番正是立功脱罪的好时机,保住国储,你们必将苦尽甘来,衣锦还乡!”
下面人齐齐仰头望着她,沉默似钩子拉扯她的心尖,但这种时候话越少越有用,说多了反会令对方生疑。
打铁场上只点着一只铁盆做的火炬,光线不足以照清人们的脸,她努力透过昏蒙的亮光观察人们的神情,模糊之后仍是模糊。
就在希望即将跟着模糊时,人群中有人高喊:“您是帮许管事伸冤报仇的温孝廉吗?”
柳竹秋心头一振,忙大声回应:“正是!”
紧接着又有人问:“斗垮奸相贾令策的也是您?”
“正是!”
“还有横行霸州和大同的大太监高勇、罗东生,都是您除掉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