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应该这样做的。”他说。他扯起缰绳,骡子行动起来,走进了前面留下的痕迹,车轮活动起来,在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扭头往后朝艾迪躺的地方看了一眼,说道:“棺材没有放平。”
树木终于散了开来,珠尔来到开阔的河面上,马的腹部深陷在水里,他骑在马上,半侧着身子。我们看见河对岸的弗农、爹、瓦德曼和杜薇·德尔。弗农在朝我们招手,示意我们再往下游一些。
“我们的位置太靠上了。”卡什说。弗农也在嚷嚷,可流水声太大,我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这里静水流深,畅流无阻,没有流动的感觉,直到一根木头漂来,看见它缓慢地转动。“小心!”卡什叫道,我们看着那根木头,它徘徊不前,好一阵子没动,直到后面的水汇成一道厚厚的浪奔来,才把它按进水里,过了一会儿它又蹿了上来,漂漂摇摇地前去。
“漂到那儿去了。”我说。
“对,”卡什说,“是到那儿了。”我们又看了看弗农,他正在一上一下地挥动胳膊。于是我们一边看着弗农,一边缓慢而又小心翼翼地往下游移动,他这才垂下手臂。“就是这儿了。”卡什说。
“咳,该死的,那就开始过吧。”珠尔说着,催马向前。
“你等等。”卡什说。珠尔停了下来。
“嗯,上帝保佑——”他说。卡什打量着河水,然后回头看了看艾迪躺的棺材,说道:“棺材没摆放稳当。”
“那就回到那该死的桥边去吧,走过去,”珠尔说,“你和达尔两个都去,让我来赶车好了。”
卡什没有理睬他。“棺材没摆放稳当呢,”他又说,“嘿,好兄弟,咱们得看着点儿。”
“见鬼,看着点儿,”珠尔说,“你们都给我下车,让我来。老天作证,要是你们没胆量赶车过河……”他气得两眼发白,眼睛像是脸上的两块白片。卡什直愣愣地看着他。
“我们会把车赶过河去的,”卡什说,“我告诉你该干什么:你骑马回去,从桥上过河,沿河岸往下走,拿条绳子来接我们。弗农会把你的马牵回家,帮你看管,直到我们返回。”
“见你的鬼。”珠尔说。
“你去找根绳子,从对岸下河,等着用绳子来接我们,”卡什说,“三个人干活还不如两个人干活——一人赶车,一人扶稳棺材。”
“去你的。”珠尔说。
“那就让珠尔拿着绳子的一头,从上游过河来牵拉车子,”我说,“珠尔,你愿意这样干吗?”
珠尔恶狠狠地瞪着我。他的目光机警而又凶狠,急速地扫了卡什一眼,又回到我的身上。“我不在乎干什么,只是咱们得干起来,别老是待在这儿,连他妈的手也不抬……”
“咱们就这样干吧,卡什。”我说。
“我看也只好如此了。”卡什说。
河面本身还不到一百码宽,可是我们看见的只有爹、弗农、瓦德曼和杜薇·德尔几个人,看不见那片单调荒芜的景象;那景象显得有点儿从右往左倾斜,令人毛骨悚然,我们仿佛是来到了一个地方,在这里荒芜的世界在加速运动,我们最后像是被逼到了悬崖绝壁。他们在对岸一个个都成了矮子,仿佛隔开河两岸的空间其实是时间,一种不可复返的时间;时间好像不再是一条笔直地跑在我们前面越来越短的线,而成了平行于我们两拨人之间的环状弧线,距离不是其间的间隔,而是加倍增长着的弧线延伸。站在河水里的两头骡子,前腿已经略微往下倾斜,臀部则朝上翘起。这时它们呼吸粗重,呻吟有声,一同扭过头来凝重地望了我们一眼,那目光里充满狂乱、阴郁、深沉和绝望;它们仿佛已经看见了浊水里灾难的身影,可是它们说不出来,而我们又无法看见。
卡什转身回到车上,双手抚着棺材,摇了摇里面的艾迪;他耷拉着脸,满面沉静,若有所思,十分关切。他抬起自己的工具箱,楔入座位下面;随后,我和他一起把棺材朝前推,塞在工具箱与车底板之间。之后他会意地看了我一眼。
“不,”我说,“我想我得留下来,也许需要咱俩一起在车上。”
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卷绳子,绳子的一头在座位支柱上缠了两圈,把没有挽结的绳头递给我,另一头他给了珠尔,珠尔在鞍头上绕了一圈。
珠尔强迫他的马儿进入水流,马儿抬高膝盖,弯着脖子,一副厌烦生气的样子。珠尔坐在马背上略微前倾,也把膝头抬高一些,又一次机警地扫视了我们一眼,接着又平静地凝视前方。他一面驱马步入水流,一面轻声细语地安抚它。马儿打了一下滑,水一下子淹到马鞍,它又在水浪中站稳,水流涌上了珠尔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