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童打他肩膀一巴掌:“跟我你还字斟句酌,有话快说!”
“哎呦,你还真使劲啊,疼死我了!”程凯自己揉揉痛处,“总公司给我们安排了代理总经理,说是临时接替沈总的工作,明天就会到岗,毕竟现在群龙无首的,你说我们也不能天天跑到病房去汇报和签字吧?再说了,就算我们把病房改成办公室,沈总的状态也不适宜办公啊,童童,我也不是替瑞克莱说话,不过事实如此,咱们也得理解人家,你说是不?”
“这事沈安沉肯定不知道呢,他昨天还嚷嚷着说手上积了一大堆文件,还有很多要处理的公务,无数需要参加的应酬。老大,你先保密吧,我回去跟他慢慢渗透渗透。我也知道你说的都有道理,咱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对吧,可你想想,假如沈安沉知道了,他该有多么伤心和失落啊,真不敢想象他会怎么样。”方童愁容满面,就差掉眼泪了。
进病房之前,方童甩甩头,强装欢颜,蹦蹦跳跳的往里走。沈安沉歪在床头打瞌睡,听到脚步声猛然睁开眼睛,把刚凑到他近前的方童吓得够呛。“妈呀,不带你这样的,这到底是睡没睡着啊?”
“睡不踏实,你来了就好了,我困死了,莫名其妙的疲惫。”沈安沉说着又闭上眼睛,“方童,我想喝水……”
方童转身去拿杯子,可是等到要递到他手中时,他却发出轻轻的鼾声。方童俯身摸摸他的额头,没觉出有体温升高的迹象,便伸手推推他:“安森,安森,不是渴了嘛,还要不要喝水啦?”
沈安沉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见,貌似摇了摇头,却也不明显。方童坐在床边,心疼的瞧着他,他瘦了,不是简单的憔悴,而是整个人都松松垮垮的,方童看着曾经那么高大强势的男人,现在躺在床上萎靡不振,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心中阵阵刺痛。她强忍住泪水,顺着他的手背抚到他的前胸,他的脖颈细长,喉结突出,还有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看上去倔强不妥协的唇廓,再到刀凿斧刻一般挺阔的鼻梁,最后是他的眉毛,黑而浓,摸上去却是软软的。方童终于哭了,因为她在想,如果她没有在这个人生命中出现,那么他现在一定是和温亚霓结婚生子,过着平常日子的。
她怕自己弄出响动,刚要起身逃到外面,忽然发现沈安沉枕下露出黑色笔记本的一角。方童轻手轻脚的抽出来,连跑带颠的带着它到了走廊,她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下,小心翼翼的翻开。里面是沈安沉的字体,不像平时那样有力,却也整整齐齐。记录的内容全部与工作有关,有近期要完成的谈判任务,有高层交流会准备传达的信息,还有对下季度一些新的创意和设想,林林总总,写了好几页。难怪他倒头便睡呢,精力都贡献在这里,不累就见鬼了。
方童脑海中又闪出刚刚她与程凯的对话,他说新的经理即将走马上任,代理的,可是代理久了,变成实际意义上的总经理就指日可待了。其实沈安沉当不当瑞克莱的老板方童压根不在意,她是为沈安沉担忧,沈安沉一心想着怎么把瑞克莱管理得更好,北京分公司自成立之时就是他一手经营的,其中凝着他太多心血,融着他太多感情。
方童本来抱着一丝希望,但愿沈安沉已经逐渐习惯了安逸,等他康复出院后,还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回归老本行,埋头于程序设计,既省心还不需要每日奔波,这就最好了。可今天看到这本被他藏于枕下的笔记本,方童的幻想就破灭了,他根本不肯也不甘心将自己归于病人的行列,更不用说被当做残障人士来照顾。
她趁着沈安沉还没睡醒,把本子放回原位,又若无其事的整理房间,但心里却开始翻腾。她自己不住的胡思乱想,瑞克莱会以怎样的方式向她的安森宣布这个消息,领导打来电话口头通知?委托秘书带着口谕上门公告?亦或是最狠的,让继任者亲自来做工作交接?方童都不敢再往下捉摸了,她觉得无论哪一个对沈安沉都是残酷的,都是难以承受的。而最可怕的是,他还不善于发泄,苦恼和烦躁都闷在心里,这就更加伤人了。
直到晚饭前沈安沉才醒来,他下意识的用手去够笔记本,见还在才放下心。方童更是心酸,她扶着沈安沉坐直,揉捏着他的小腿,沈安沉觉察出她情绪不佳,拍拍她的头顶,笑着问:“怎么了?是参加葬礼的后遗症吗?”
“安森,将来你出院了,咱们能不能生活得不这么惊心动魄?咱们回家后,我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净温馨,早上我趴在床上扒着耳朵叫你起床,咱们一起到附近的公园呼吸新鲜空气。然后你就开始工作,我一边吃零食一边看韩剧,你时不时的探过身子亲亲我,我就说些俏皮有趣的话哄你开心。咱们还要去逛街看电影,周末就和朋友小聚,围在一块儿吹牛侃大山。睡前你给我读童话书,我扎在你的怀里撒娇,咱们就手拉手睡着了,这么着好不好?”
“嗯,不错,你把我的退休生活规划得这么美好丰富,我都迫不及待了。童童,我想跟你说的是,你一定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如果你想继续工作,我会非常支持你的,我想让你更快乐,而不是为了谁就勉强自己,我会给你最好的,无论是爱情还是婚姻,无论是眼下还是未来。”
虽然动人,但这不是方童想听到的答案,相反的,倒让她更加恐慌。他没有半点儿打算鸣金收兵的意思,仍是斗志昂扬,越是这种坚强,越是另一种脆弱。方童往他身上靠了靠,细声说:“我可不想工作,以前上班都是为糊口迫不得已的,安森,你不是说你也讨厌尔虞我诈殚精竭虑的职场嘛,干脆你也不要当什么劳什子的总经理了,咱们就携手归隐吧。我看做程序设计这一行的,很多都是SOHO(指在家中办公的一族人),这样多好,又舒服也不耽误挣钱养我。”
“傻瓜,这哪里是想辞职就辞职的呢,那也太不负责任了,咱们不讨论了,你不要担心,我会把更多时间留着陪你的。”沈安沉自然理解不到方童这番话的意图,他只当方童是耍小孩子脾气,怕他一旦投入工作,就会忽略了自己,或是身体吃不消。
让方童意想不到的是,事情到底还是按照最糟糕的剧本上演了,并且是极快的速度。早晨方童伸着懒腰从陪伴床上爬起来,眼睛还没睁利索呢,桌上的手机就铃声大作了。沈安沉被吵醒,微笑着跟方童说早安,方童看到屏幕上程凯的名字跳出来,竟有不祥的预感从颈后直直升腾到脑顶,她抓起手机,都没顾上跟沈安沉打招呼,迅速就跑出病房。
“老方,我跟你说个事,你,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我怕你挺不住再摔着。”程凯一开口,就是惊慌,说话都不顺溜了。
方童咽口唾沫,故作镇定的说:“怎么了,是跟沈安沉有关的事吗?你说吧,我有思想准备了。”
“哎呀,你准备个屁,你要能把这个准备出来我就在你面前一头撞死!你你你,你赶紧给我找个凳子坐着,或是找个墙倚着……”
“老大,你别吓唬我,什么情况啊?”方童话语里也带了几分颤音。
程凯做个深呼吸,缓了半天才说:“新的总经理来了,这会儿就在沈总的办公室里读我们的月度报告,打死你都不能相信,是你的前男友,乔森。”
方童觉得自己被什么给呛到了,一顿咳嗽,程凯也不理她,继续说:“我也闹不清怎么回事,就接到邮件说从德国总部派来了代理经理,暂时主持北京分公司的各项工作,今天秘书去机场把他接来了,我看完都眼前发黑,腿软差点儿坐地上。童童,怎么情况复杂成这样了,该怎么跟沈总说呢,诶,你说话呀,怎么没反应呢?喂,喂……”
方童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她不敢回病房,茫然的在医院里游荡。为了她毅然辞去MAXAIR技术部经理,追随她跨越大半个地球前往德国,在那里放下自尊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这就是快要走马上任的乔森。沈安沉深夜赶来德国,无需一言她就重回他的怀抱,任他牵着自己飞回北京,甚至都没来得及向乔森解释和辞别。
这是不是报应啊,方童不禁暗想,她也曾无数次自责,埋怨自己做事不地道,太自私,也太任性。方童回国后给乔森打过一次电话,只是匆匆交待了几句仓促离开的原委,乔森不停追问,他有无数困惑,方童答得很敷衍,她不是不尊重乔森,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沈安沉于她是魔咒,她会失去思考和判断的能力,除了把手交到他手里,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这一整天方童都在焦虑中度过,她跟程凯的微信联系就没中断过,乔森几点开始给主要高层开会的,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