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确实有些急躁,但就事论事,陛下虽然年少,可这圣旨毕竟还是圣旨啊。叔父也说了,若是这次可以放过,怕的是将来群臣效仿,皇家威严荡然无存。”荀安如双眉凝蹙,显然是真心觉得迷茫,“据安儿在宫中所知,自北境驿报传来后,许多朝臣惊骇激愤,也并不全都是假的。”
“可走到这一步又是谁逼的呢?这件事错就错在根源上,从一开始这道旨意就不该出京。”荀飞盏恼怒地反驳了一句,心头突然一动,伸手拉着荀安如转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问道:“你告诉我,叔父回京之后,和太后娘娘究竟召见过哪些人?”
自北境宁关战报传来之后,长林王萧庭生就已告病闭府,少见外人。即使荀白水回京掀起了滔天大浪,他也是淡然处之如同未闻,完全当作没有这回事一般。外间对他此举传言纷纷,大多猜测老王爷是想尽力避免提前冲突,荀飞盏的心里原本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直没有上门打扰。可堂妹今天悄悄说的话令他感觉十分不安,出宫后便换了衣裳,匆匆奔往长林王府。
萧庭生往日待客,与公事相关的都在前院茶厅,另有私交的则邀入书房。荀飞盏路途熟悉,进了二门之后便自然而然地转向书院方向,不料却被出来相迎的元叔拦住,径直带向了寝院。
迈步进门,迎面便是扑鼻的药香,蒙浅雪正好陪着黎老堂主走出来。她其实只比荀白水晚几天回京,但因为在府未出,荀飞盏完全不知道这个消息,乍一见面整个人都呆住了,几乎以为是在梦里,连对面两人的招呼问候都忘了回应。
幸好黎骞之满脑子想的是如何调改药方,而蒙浅雪又急着跟他出去询问父王的病情,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荀飞盏的失礼,唯有前方引领的元叔停了下来,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荀飞盏脸上一红,急忙快步转过屏风奔入内间,只见萧庭生拥裘坐靠在窗下长榻上,面色平静,看上去精神倒还不错,他心里方才小小松了口气,上前行礼请安。
“这个时辰陛下应该还未散朝,大统领怎么过来了?”
在养居殿里与太后的冲突不好外言,荀飞盏唯有含含糊糊解释了两句,好在萧庭生也不多问,抬手指了指榻前软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老王爷养病这些日子,京城已经人心大乱。太后频频召见外臣,内阁更是推波助澜。那些固执迂腐的人就不说了,即便是真心想要替平旌辩解一二的,面对这抗旨逆君的罪名,没有老王爷您出头,他们又岂敢轻易开口?老王爷,火已经烧起来了,您总得有所行动吧?”
萧庭生紧了紧领口的软裘,淡淡问道:“那你想要我如何行动呢?”
荀飞盏一向心思单纯,不似荀家人倒似蒙家人,心中郁愤过来抱怨,其实并没有通盘细细想过,被老王爷这样一问,顿时有些怔住,“至少……至少也该……”
“太后召见了一批朝臣,然后本王也召见一批,从此分成两派,在朝堂上互相争斗吗?”
荀飞盏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一旦本王这么做了,就等于是把一部分朝臣卷到了长林旗下。要知道在朝为官,政见不同想法不同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眼前有两个不同的阵营,你不得不从中选一个走进去。”萧庭生眸色深深,语调中微带哀凉之意,“武靖爷当年,最恨的就是党争。一旦被卷入其中,无论你是贪图富贵,还是胸怀理想,最终都会不由自主地被两个字束缚住,那就是‘立场’。本王已是这把年纪,没有多少日子就要去见父皇与先辈了,难道在临死之前,还要因为自己的儿子,一手拉起一个长林党吗?”
荀飞盏呆了片刻,眼角有些微红,“可眼下这样的局面,并不是老王爷您造成的。替平旌争取他人的支持,也不是有心想要做什么啊!”
萧庭生伸手,轻轻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对峙之局若起,怎么可能不裹挟他人?不管身在其中的初衷为何,两方对立走到最后,立场必会先于是非。在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心无杂念,始终不随波逐流呢?飞盏,你是天子近臣,是陛下身边最可依靠之人。本王把这些想法告诉你,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判断。你的心若稳住了,对于陛下来说,绝对没有坏处。”
长林王内心深处的这些想法京城里了解的人也许不多,但他以静制动的效果却随着时日流逝渐渐显露了出来。荀白水刚刚回京的时候,朝堂上可谓是一片哗然。真心激愤也好,随同大势也罢,总之弹劾的奏本确实有如雪片一般。可是长林王府毫无回应,怀化将军还在进京自辩的路上,闹得再急又有什么用呢?请求严惩的奏本递上去又没有驳还,难道还能重复再递?朝会上义愤填膺的指责一次也就够了,难不成还要每日一骂?过犹不及的道理人人都明白,一时的喧嚣也难以长久,等到萧平旌十一月初真正进京的时候,金陵城其实已经没有最初那般嘈杂了。
因是戴罪之身不能无诏进宫,萧平旌前往兵部报备还印之后反倒可以直接回府。萧庭生接到前哨消息提前服了药,修整须发,更换正装,打理起自己全副精神,端坐于主院正厅之上,等待着小儿子的归来。
“孩儿平旌,参见父王。”
看着那颗黑发的头颅触点于地,听着青石地面上轻微的脆响,萧庭生的胸中不禁涌起了一股热潮,定了许久的神方才抬了抬手,温言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