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旷野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只羚羊惊慌窜过,“铮!”它的头上中了一箭,应声倒下。女神心底一阵欣喜,知道儿子回来了。草丛里飞起一只苍鹰,冲上天空,又笔直地盘旋而下,落在女神面前。女神慈爱地喊着:“何露斯,别顽皮,该吃晚饭了!”苍鹰发出男孩的嬉笑声,又一下子不见了。不远处的小湖泊里冒出一只河马的大嘴,向女神“噗,噗”喷水沫。“不要再贪玩,快快回来!”女神厉声喝道。
河马的大嘴沉了下去,不见了,湖面上“咕噜噜”冒起一串气泡。女神大惊失色,急忙奔过去,裙裾却被什么钩住,迈不开步子。低头一看,一只大鳄鱼的尖牙叼住她的裙边,正用力往后拉。女神又好气又好笑,向鳄鱼头上轻轻打了几掌,那鳄鱼就地一滚,变成活泼的少年,立在母亲面前。女神满意地笑了,知道儿子的武艺已经练就,该是报仇的时候了。母子俩吃过羚羊肉,饮过花心里的净水,坐在篝火边。天边的晚霞退了,红玛瑙般的云霞渐渐变得深灰,连天接地,像一对巨大的翅膀,从苍茫的暮霭中,慢慢围拢来。何露斯被这奇异的景色震惊,问道:“母亲,那是什么它好像要来抓我们一样!”母亲的脸色变得严峻而阴沉。
她看着儿子,一字一顿地说道:“孩子,那是你的父亲在拥抱你!他要你去完成一项伟业,为他复仇!你已经长成男子汉,该了解自己的家世和你面临的责任了!”女神缓缓站起,走向古树,从树洞里捧出一对珍藏的王冠。暮色更深了,篝火跳跃着,映得金冠和上面的宝石,发出璀璨迷离的异彩。女神上光愈发深沉,她坐在篝火边,*着王冠,向何露斯讲述了令他震惊不已的往事。“孩子,觉到脚下大地的起伏么这是你的祖父盖布的胸膛在跳动;看到天边高耸入云的山峰么那是你祖母努特和盖布紧挽的臂膀。感到阵阵微风吹拂么那是你的曾祖父在呼吸呀!而你的父亲,只有在丰收的谷物和葡萄酒里,或者在国王的葬礼上,才能听到他的声音,感到他的存在呵!”大颗的泪珠滚下女神面颊,散落在地上,化作粒粒珍珠。
少年紧张地注视着母亲,听他从未梦见过的事情。“孩子,你该知道,我们的故乡在遥远的伊乌姆。当天地还是混沌一片之时,在黏稠的混合物中,滋生了一位会思想的主神,那就是我们的祖先阿图姆。他生下天地间第一对神的夫妻,你的曾祖父舒神和他的妻子泰弗怒特神。舒化身为空气,在世界上飘荡,他的妻子泰弗怒特化身为水汽,处处跟随着他。他们生下了大地之神盖布——你的祖父和天空之神努特——你的祖母。盖布和努特深情相爱,他们紧紧拥抱着,不愿分开。舒神因为他们忘记了自己的责任而气恼,来到他们中间,把他俩硬拉开了,努特被举上天空,盖布被铺在大地。努特眷恋着盖布,就弯*体,把手臂伸向大地,与盖布的臂膀紧挽在一起。看,那美丽的苍穹就是她的身体,灿烂的星月是她衣衫上的宝石,那山峰,是她的手臂,而天上落下的雨水,就是她的泪啊!你的祖父盖布,胸膛承担着地面上的万物,他不能丢开自己的责任,只能永远望着天空。他饮下努特的泪水,化为胸前生长的草、树和鲜花,那是他无声的回答。”何露斯仰起头,高深辽远天空里,星星一闪一闪,他觉得,那是祖母泪水晶莹的眼睛。母亲轻轻叹息一声,又讲下去。“盖布和努特生下两对夫妻:你的父亲俄赛里斯、我——伊希斯、你的叔塞特和他的妻子和他的妻子耐弗悌斯。俄赛里斯是个温厚的兄长,他聪明睿智,胸怀宽广。他继承了王位,掌管上下埃及天地人间的大事。我是一个精通法术的女神,大神阿图姆把我嫁给你的父亲做妻子——在那时这是一种风俗。我帮助俄赛里斯在最吉祥的预兆下登基为王,开始统治。我们把人类的幸福安宁挂在心下,深深热爱埃及的人民,向他们传播最有用的知识——蔬菜、谷物、葡萄的种植和酿酒技艺,各种器皿的制作、绘画、雕塑和纺织工艺。我们的祖先阿图姆大神,每天驾着他的太阳之舟驶过天空的海洋,把温暖的阳光慷慨地赠给大地上的人类和万物。伊乌姆地方的人们安居乐业,谷物年年丰收,葡萄酒像河水一样流淌不尽。人类感谢我们,尊阿图姆为太阳神,伊乌姆因此被称为‘日神之城’,我和你的父亲也受到人类祭拜,那时多么幸福、快乐啊!”篝火光中,女神微笑着,陷入美好的回忆里去了。两粒火光在伊希斯女神眼里跳动,像两颗灼热的星星。
她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又变得阴沉、悲哀:“但是,你的叔父塞特性情暴躁,又狭隘狠毒。他嫉妒你父亲的成功,总想毁掉他取而代之。”有一次,你父亲被邀请去参加一次宴会,塞特听到消息,就悄悄跟踪他。回来的路上,他趁你父亲不备,扑上去,把你父亲击昏,塞进一个大箱子,投进尼罗河。我听到消息,立刻派人去寻找箱子的下落,它已经随着尼罗河的波涛流入大海,又被海浪冲到亚洲的腓尼基去了。在腓尼基海岸,一棵无花果树拦住了箱子,把它包裹起来,长成了一棵粗壮无比的大树。大树又被砍伐下来,去建造王宫了。于是,你的父亲就站在那王宫里的一根大柱子里,看着、听着别人在宝座上发号施令。我用计混进王宫,找到那根柱子,把它劈开,带着木箱回到埃及。你的父亲已经死去。我请来舒神向他吹注生命的气息,又请母亲努特洒下神圣的甘露,他终于活转来。伊希斯沉重地叹一口气,看了一眼儿子。何露斯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眼里燃烧着怒火,催促母亲说下去。伊希斯又一声叹息说道:“但是,塞特哪肯甘心他趁你父亲视察上下埃及的时候,又一次在路上袭击了他。这一次,他杀死俄赛里斯之后,又把他砍成十四块,扔进尼罗河去喂鳄鱼。鳄鱼不敢吞食国王的身体,把它们推上岸来。你父亲的身体就散落在埃及的大地上。而我,还一直以为他在黑色大陆上策马奔驰。啊——”女神发出长长的悲啸,痛苦得揪住自己如墨的黑发。沼地和丛林更幽暗了,月亮躲进云层,再也不肯露脸,野兽和毒蛇也停止了追逐嬉戏,广漠的天地间,只听见如泣的风声和何露斯咬牙切齿的“格格”声。悲惨啊!那是个晴朗的日子,我去尼罗河沐浴,那时,你已经快出世了。我看着尼罗河向大海奔去,计算着你父亲归来的日子和你出生的时间。忽然,岸边有什么东西令我心神不宁,走过去,才看清,那……那是你父亲的头颅啊!我晕倒了,河水又使我苏醒过来。我不能倒下去!为了你,为了你父亲,也为了我自己和埃及。我派人去各地找回你父亲身体的碎块,洗净,亲手把它们重新拼在一起。可是,因为少了一样器官,他再也不能复活了。我决定把他的身体打扮得漂漂亮亮,让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得体面、快活。我们的朋友安毕努斯神和你的婶婶耐弗悌斯神都来帮助我。我们给你父亲的身体涂上香油,嵌上金银和宝石,又放在塔里风干。他成为埃及第一个木乃伊,第一个死后仍然活着的人。他就以这副模样去了天上,当了掌管死亡葬仪和农作物生长的天神。每年丰收后的庆典上,他都来人间品尝新酿的葡萄酒;每逢人间有人死去,他都被请来主持制作木乃伊的仪式。可是,那只是他的灵魂回到人间来,没有人能看见,他的亲人也不能。……你长大了,可你的父亲再也不能复活了,啊——热泪滚下女神光洁姣美的面颊,滴落在她手中的王冠上,宝石被洗去了尘埃,更加灿烂夺目。
何露斯看着母亲,问道:“那么,一定是为了躲避塞特的追杀,您只身逃到这里,生下我,又秘密地把我教养*,是么”母亲赞许地点点头,为儿子的聪慧而欣慰。她望着熊熊篝火,沉默了。良久,伊希斯女神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坚定,神情庄重。她举起手中的王冠,说道:“孩子,对你父亲的王冠,对着我,对着天空、大地诸神祖先,说出你的愿望吧!”火光下,女神高大的身影映在天幕上,显得崇高而威严。何露斯站起来,又庄严地跪下去。
他向父亲、母亲,向天空、大地和山峰,发出铮铮誓言:“我要为父亲复仇!绝不吝惜生命!”少年凄厉的呼声传向遥远的天边,传向整个世界。听了母亲的一席话,何露斯感到自己不再是一个顽童,而是一个肩负重任的男子汉。复仇的**煎熬着他,他渴望亲手杀死塞特,用塞特的血染红尼罗河边的土地。他不断地磨砺他的宝剑,急切地催促母亲快快动身。母亲已经平静下来。她告诉何露斯,对付塞特,不能只凭手中的剑和一时*,还要凭计谋。首先,要去众神法庭与塞特评理。原来,埃及的神虽然有大、小、高、下之分,可是一旦发生纠纷,还得听从众神法庭的裁决。法庭由九位神组成,宇宙之主担任庭长。当年俄赛里斯被害时,伊希斯曾向法庭提出:儿子出生后,应该成为王权的惟一继承者。塞特也提出了继承王位的要求。
八年过去了,案子还未了结,塞特已经掌握了国王的实权,成为一呼百应的暴君,只是还没得到正式的封号而已。众神法庭接到何露斯的请求,重新开庭审理此案。何露斯雄赳赳地走进法庭,引起众神一阵惊叹。众神看到俄赛里斯的遗腹子长得如此英俊聪颖,纷纷把手中用来表决的鲜花投向何露斯,赞同他成为惟一合法的王权继承人。站在另一边的赛特见状,环眼怒张,暴跳如雷,吼道:“不!掌握王权要凭力量,力量!直系子孙的身份绝不是优先条件!”法庭庭长十分惊恐,害怕塞特的怒气会引到自己头上,带来祸患,踌躇着不敢表态,羞赧地垂下眼睛。许久,他才抬起头来,说道:“还没有审理案子,就投票,显然不能算数。”一丝笑纹在塞特狰狞的脸上漾开去。伊希斯急了,她冲上前去,与塞特论战。
伊希斯连珠炮一般的质问,使塞特无言以对。他终于恼羞成怒,咆哮道:“伊希斯无权参与辩论!”他拒绝继续开庭,除非伊希斯退场。他知道,若是这个足智多谋的女神在场,他将会败得很惨。法庭庭长惹不起塞特,明知这是无礼要求,也只好宣布,诉讼移到一处僻远的小岛上进行。他还严厉告诫摆渡之神安悌,非经许可,绝不允许摆渡伊希斯去那个海岛。两位当事人和众神登上一艘大船,箭一般驶离岸边。摆渡之神安悌得到宇宙之主的命令,不敢怠慢,派了两个小神驾驶大船,护送众神去海岛,自己则亲自守在岸边,睁大眼睛,提防那伊希斯耍花招。
伊希斯站在远处的悬崖上,望着渐渐消失在水天一色中的帆影,心急如焚。法庭庭长明显地偏袒塞特,她年少的儿子只身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无疑凶多吉少。大海波涛光涌,拍击着礁石,激起冲天巨浪。变成神鹰也难以飞越啊!怎么办呢伊希斯急中生智,变作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到安悌身边,恳求他送她一程。她拿出一个金灿灿的戒指当做酬谢。安悌看这老妇人可怜,又贪爱那个金戒指,就驾起一叶飞舟,送伊希斯上了海岛,还赶在了大船前面呢。下了船,伊希斯又变做一个美貌的少女,混入刚刚上岸的众神行列。她故意走在塞特身边,向他微笑。
塞特马上被这位美丽高贵的少女迷住了,笑盈盈地与她攀谈起来,奉承她的美貌和华贵的衣饰。伊希斯告诉他,自己是一位外国公主,本应继承父位当女王,可是王权被她的叔父篡夺去了。她赶到众神法庭,是想搞清楚,自己是不是有权利夺回王位。塞特望着少女从鲜花般的*和洁白如玉的牙齿中间,轻轻吐出这些惹人怜爱的话语,不禁心荡神摇,忘了自己是谁和来海岛的目的,大叫道:“当然!直系子孙的身份是继承王位的惟一凭据!”他的声音真响,震得海上的礁石都崩裂了。伊希斯哈哈大笑,变成一只鹰飞上大树。塞特听到伊希斯那尖利的笑声,才知道上了当,顿足捶胸,懊悔不迭。他飞奔到法庭庭长面前,诉说伊希斯耍诡计行骗。可是,他的话已经无法收回了。众神和东海岸的天神们,一致赞同埃及的王位由何露斯来继承,他同时继承太阳神的称号。塞特怎能容忍何露斯从他手里夺回权力呢更不用说这小孩子掌握大权之后,会向杀父的仇人讨还血债了。
他提出,要与何露斯比赛本领,再决胜负,胜者才有资格得到王冠。众神法庭又一次应允了他的无理要求,决定在比赛之后,进行最后的裁决和就职仪式。塞特提出比赛造船:两人各造一条石船,还要驾着它在水里航行。何露斯一眼看穿了他的诡计:塞特是想骗他沉到水底,然后再暗算他。他眼珠儿一转,假意应承下来。何露斯砍下大树,秘密地造了一条小木船,细心涂上颜色,伪装成石船的样子,然后轻快地摇着,从岸边的树丛里划了出来。塞特累得满头大汗造起一条大石船,“杭哟杭哟”拖到水边,还没踏上去,石船就沉到水底,没影儿了,水面上只留下浑浊的涟漪。“嘻——”何露斯立在船头上,笑得前仰后合,踩得小船儿左摇右晃。
塞特恶狠狠地瞥了男孩一眼,倏地钻入水底,变做一只河马,掀翻了木船。何露斯没防备,一个倒栽葱掉进水里,呛了好几口水。塞特又变做一条大鳄鱼,张开血盆大口,直蹿过来。何露斯不敢恋战,飞快地爬上岸,一溜烟逃到母亲身边,只留下塞特在那儿吹胡子瞪眼。一计未成,又生一计,塞特下决心除掉何露斯,搬掉这个通向宝座的最大障碍。过了些日子,他假装跟何露斯和解,请侄儿来赶宴。伊希斯紧紧跟着儿子,以防不测。她知道,心黑手狠的塞特决不会真心悔过。酒过三巡,塞特咧开大嘴,亲昵地拍着何露斯的肩膀,哈哈地说:“咱们比赛潜水,胜者为王,这次一锤定音,不许反悔!”何露斯拗不过他,又不想示弱,还惦记着乘机复仇,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他们来到尼罗河边,就变成一大一小两只河马,钻入碧波荡漾的河里,久久不见浮上来。
伊希斯急得在岸边来回踱步,生怕儿子会给憋死。她思忖了一会儿,拿定了主意,趁众人不备,悄悄拔下头上金钗,变做一只锋利的鱼叉子,瞄准大河马的脊背猛掷出去。鬼使神差,那鱼叉却刺进何露斯的脊梁,少年一声惨叫,猛地冲出水面,泛起一片血水。伊希斯一见,又痛又惊,急忙掷出另一根金钗,这下,鱼叉准确地扎进大河马后背,塞特一声怪吼,也冲出水面,掀起一股滔天的通红的血浪。侍从们赶忙扶起塞特,到宫内裹伤休息去了。伊希斯哭着扑向儿子,为他拔出鱼叉,敷伤止血。何露斯背上戳了个瓶口粗细的洞,鲜血涔涔流出,不一会儿就浸透了衣衫。伊希斯哭着,眼泪流得比儿子的血还多。母亲的偷袭和哭哭啼啼的怜悯之态,使何露斯觉得受了莫大侮辱。
他愤怒得几乎丧失理智,不顾一切跳将起来,抽出佩剑乱舞一气。伊希斯恰恰此时俯*去,为儿子揩血水,不偏不倚,锋利的剑刃正砍在母亲颈上,她的头一下子被砍掉了,鲜血直喷上云天。何露斯被自己闯下的大祸吓呆了,少顷,抱起母亲的头,一溜烟冲上山顶,没了踪影。法庭庭长听到这个消息,大动肝火,立刻命令塞特去寻找何露斯,见带他回法庭判罪。塞特正恨不得撒碎何露斯,以解心头之恨,顾不得伤痛如灼,领命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