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瑞同道:“五少的女人,我们可不敢动,将来若真是哪一个做了五少夫人,我们可不用活着了。”虞昶轩听得顾瑞同这一句,当下眉宇一扬,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道:“她们想进我们虞家的门,只怕还没有那样的福气!”
这凌晨两三点钟,夜色悠悠,四面雨声哗哗,汽车开了雨刷,一路飞驰着,溅起来的水花又能铺了半个车窗的雨水。虞昶轩坐在后座,觉得有些困倦,正在闭目养神之际,就听得“哗”的一声,汽车竟然猛然地一个刹车,虞昶轩猝不及防,身体朝前那么一晃,差点撞到了前面,抬起头来道:“什么事?”
司机忙道:“有个人差点撞到咱们的车,这会儿人还不走,挡在车前了。”顾瑞同便朝那司机皱眉道:“你倒会说话,我只听说过车撞人的,还没听说过人撞车的。”那司机立时就闭了嘴,顾瑞同朝着车窗外看着,道:“是不是撞伤了人?”司机赶紧说道:“没有没有,不过她好像是撒了一地的东西。”
顾瑞同朝外面看了一眼,“五少,我下去看看。”他撑着伞下了车,就见车前有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正蹲在雨地里低着头捡着地上的什么东西,车灯雪亮地照在她的身上。那女孩子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全身都湿透了,还在打着哆嗦,那番雨打风吹的情形,着实可怜。顾瑞同略略一怔,待要上前,就听得身后车门一声响,竟是虞昶轩走下车来,顾瑞同忙转过身去,挡在了虞昶轩的面前,拿着伞撑在虞昶轩的头上,道:“这雨太大,五少上车吧。”
虞昶轩也不多言,只朝前走去,顾瑞同忙撑了伞一路跟着,就见那一片车灯雪亮,照得雨地里一片水花迸溅,那个女孩一身单薄的衣裳,蹲在地上惶急地捡着些散落的银元,口里还不住地念着:“……六……七……八……九……九……”她只伸手在那积了雨水的路面上寻着,却遍寻不着那一个,忽见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来,那中指与食指间夹的,正是一枚闪亮的银元,虞昶轩看着那女孩抬起头来,便微微一笑,把银元送到了女孩的眼前,轻声道:“十。”
雪亮的车灯照在她的脸上,女孩扬着头,面颊边散落着些湿透的发丝,一张下巴略有些尖的面孔上是白得透明的颜色,唇色亦是惨白,兀自哆嗦着,轻声道:“谢谢。”那声音透着一份直透人心的清冽,听得虞昶轩微微一怔,她伸手拿过虞昶轩手里的那一枚银元,起身便冒着大雨跑走了。
就听得四面雨声哗哗,待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只见那个女孩的身影已被大雨淹没,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依然刺眼的车灯,雪亮地照着这一片雨地,虞昶轩转回头来,就见一枚白色的小发夹浸泡在雨水中,他走上前去捡起来,正是一枚小小的玉簪发夹。
他玩着那小小的一枚玉簪夹子,对顾瑞同笑道:“怎么样?”
顾瑞同仔细地给虞昶轩撑着伞,笑了一声,道:“别说君黛缇小姐了,我瞧着都比不上陶家的两位小姐。”虞昶轩便走到车旁,再往女孩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对顾瑞同笑道:“我倒觉得,竟是这一个在天上,那一对在地上了。”
顾瑞同忙应声,也不多言,随着虞昶轩上了车,关了车门,叫了声“开车”,那汽车便飞也似地往虞家官邸开去,这一路上,虞昶轩将那小小的玉簪夹子拈在手指间,饶有兴趣地把玩着,眉宇间却也没有疲乏的样子了。
正是上午十点左右的光景,明德女中第二堂课的下课铃声才敲过,就见一片红顶赭砖的建筑物之间的草坪上,聚集着一些女学生,都穿着统一的月白色上衣,及膝的黑裙、长统的麻纱袜子。这样的装束,只要一走出去就知道是明德女中的学生,不知道羡煞多少同龄却无书可念的女孩子。
这才下课,就见教室前面的草坪上一片女孩子的嬉闹之声,在这样的喧闹中,就听见一个女孩子在焦急地呼唤着:“平君,平君,哎,叶平君!”
叶平君回过头,就见同班的朋友白丽媛朝着她摆着手,顺着走廊一路跑了过来,还没等喘过气来,便连珠炮一般地急急说道:“好好的,怎么就要退学?当初不是说好一起去香港念大学的,如今你这样半途而废,算是怎么回事?”
叶平君只低着头顺了顺自己肩头上的蓝布书包带子,再抬起头来笑道:“是我不想念了,我又不想当女博士,读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
白丽媛微微一怔,道:“是不是你母亲又病了?”她边说着边上前来挽平君的胳膊,谁知平君眉头微微一蹙,丽媛道:“这是怎么了?”忙挽了她袖子看,就见一大片擦伤,着实吓了她一跳,“平君,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叶平君忙收了自己的胳膊回来,笑道:“昨天晚上不小心,在街上摔的。”白丽媛便疑惑地问道:“昨天晚上下那样大的雨,你到街上去做什么?”她这样的逼问,让叶平君也没法子瞒下去了,便低声道:“我妈肺病又犯了。”
白丽媛立时就明白了,便从自己的衣兜里掏钱出来,把那些钱票子一股脑地都塞到了平君的手里,道:“这些你先拿着用,等我回去我再跟我父亲要一点,无论如何,退学是万万不能的,我回去跟我父亲说,就先给你放个假,好不好?”
白丽媛的父亲正是明德女中的校长,她这样说,事情就算是定了的,叶平君看着手里的那一把票子,此时正是她急需要用钱的时候,只道:“这些钱我会还给你的。”白丽媛知道她的个性,也不多说什么,又笑着道:“我这里还有一个生钱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平君便道:“什么法子?”
“过几天财政部长家的陶氏姐妹要办个小舞会,也叫了我去,我跟她们说说,让你去帮个忙什么的,我琢磨着能得不少的小费呢,我就怕你……不愿意。”
平君忙道:“你别多想了,这事儿我愿意做,我现在若是能得一笔钱帮我母亲买几幅好药,那可真是……”她这话还没说完,白丽媛已经爽快地道:“那行,你就在家里等着,到时候我去找你,你先回去照顾你母亲吧。”
叶平君便点点头,将白丽媛给的那些钱塞到了自己的蓝布书包里,转身出了明德女中的大门,又不禁地转头看看女中的校门,心想我这样贫苦人家的女孩子,拚得母亲这几年的省吃俭用,能在这样好的学校里读上几年书,想来也就心满意足了,但上大学这些话,可见真是痴心妄想了。
她收起了这些心思,转身顺着西北路往前走,一路上有人力车夫跟着问要不要车,她也不答应,只默不作声地走着,一路走到西铺药店里按着药单子买了药,拎着几包药回家去。她家里就是大杂院里的一处房子,很是简陋,她一进大门,就见同院子住的赵妈妈迎上来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吧,你妈咳了一个上午了。”
叶平君吓得忙快步进了自家的屋子,一面掀着里屋的帘子一面喊了一声:“妈。”就见自己的母亲靠在床上,略微歪了头,手里攥着个手绢在那里捂着嘴咳着,叶平君忙走上前去道:“妈,你快躺下。”
叶太太抬起头来,看看叶平君,又咳了几声,轻声道:“我还是坐一会儿吧,躺下胸口就疼得厉害。”叶平君就拿过自己的枕头来垫在叶母的身后,又搬过一旁的被子来给叶太太盖上,叶母看着她那极麻利的动作,忽地垂泪道:“平儿,是我连累了你,可怜你长了这么大,竟是一点福都没享过。”
叶平君便拿起一旁的手绢给母亲擦了泪,微微地笑道:“这天下福气有好多种的,我能跟妈这样厮守在一起,就是我的福气,好几辈子才修来的呢。”她这话说得很是明白懂事,却让叶母愈加地难受起来。叶平君拿过一旁的蓝布书包,从里面掏出白丽媛给的一把钱来,对叶母道:“你看,这是丽媛给我的,校长还说让我好好照顾妈,准了我好长一段时间的假。”
她把那些钱全都放好,又拿起一旁的药来,笑道:“妈先躺躺,我去外面把药煎了再烧午饭。”叶母点着头,忽然想起来了什么,道:“学廷……该回来了吧?”叶平君闻听这一句,顿时把脸一红,应了一声:“嗯。”
叶母便蹙了眉头,叹道:“你们的事儿我也知道,学廷是个好孩子,只可惜自小父母见背,也是可怜,你们在我眼前长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