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娜走在医院的长廊上。不出意外,尽头的病房是她的终点。惨白的灯光打在头顶,投下些许微弱的阴影,让她平添烦躁。
她走得很快,一步一步踏在医院的大理石地面上,四下寂静无比,几乎只剩下了她的脚步声。艾瑞克垂首跟在她的身后,攥紧了拳头,懊悔不已似的。
与那间病房的距离逐渐缩短,乔安娜突然放慢了脚步,心下竟生出了些怀迟疑的情愫,有些不想走进了。
“……到底是什么回事?!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你理应保护他,可为什么现在你能够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而他却躺在里面?!”
她放缓步伐,当艾瑞克经过她身旁时,向他问道。她自己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量平和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以后,却变成了狠厉的质问。
艾瑞克把头垂得更低,难掩满脸愧色,浑身上下每一寸细胞都在进行着自我忏悔。他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没有说出些什么。
他这副模样让乔安娜更加生气,声音也不自觉地拔尖了:“让公爵大人身受重伤,你以为用沉默就可以搪塞一切了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路过的一个像是医生模样的吸血鬼听到动静朝两人所站的方向诧异地望去,忍不住蹙起眉头,显然是觉得乔安娜的声音太过恼人。
艾瑞克深呼吸了一口气。乔安娜说得没错,现在哪怕他再怎么沉默也无济于事了。他在心里整理了一番词句,而后才开口说道:“西线的战事僵持了很久。人类非常狡猾,几乎很少正面应战,而且也从不会把战局拉长,每次都只是点到即止,像是在逗弄我们!”
他愈说便愈觉得恼怒不堪。被脆弱的猎物把玩在掌心之间,这不啻于是对吸血鬼的侮辱,
“继续说。”乔安娜催促他。
“昨天夜里,又一批人类军队攻来。但不太一样的是,这一批人类格外得坚韧——我是说,他们完全不像别的那些一击即碎的人类。他们甚至能够和我们对上几个回合。”
“……艾瑞克”乔安娜很无奈地再一次打断了他,不耐烦道,“请你切入正题。”
她并不想知道地上的人类现在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我……我正要说到了……”艾瑞克显得有些窘迫,然而片刻后又恢复了懊悔的神情,“趁着交战之时,人类用某种貌似是能够喷出气体的装置,朝我军喷射木屑。那些木屑很细小,几乎同粉末一样,可以随风飞起,被呼吸带入躯体中。”
乔安娜轻轻挑眉,有些不太相信似的。
“所以呢?单是些小小的木屑就让伊利亚落到了这种地步?”
“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艾瑞克似是有些生气,但想到乔安娜或许是真的不太了解,这才放柔了声,讷讷说,“你要知道,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到吸血鬼,哪怕确实制造出了些伤口,以吸血鬼的体质,眨眼就能完全愈合。可木头不一样,木头制造出的伤口,要花上比人类更慢的速度愈合。这玩意儿会夺走我们的生命。”
乔安娜听着他说的,不自觉得心惊肉跳起来。在此之前,她一直都以为吸血鬼是刀枪不入的生物,若非艾瑞克告诉了她,她不知何时才能知道这回事。
木屑沿着呼吸进入肺部,或许还会融入血液中,游走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宛若夺命的毒药。单是这么一想,乔安娜就又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了。她很不自然地转动了一下脖子,侧过身。
“所以伊利亚吸进木屑了?”她很僵硬地问道。
艾瑞克缓缓点头:“公爵大人冲在阵前,与他一起的吸血鬼都死了,只有他扛了下来。若不是他及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我们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抱歉,我没能保护好公爵大人。”
他朝乔安娜鞠了一躬。乔安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咄咄逼人,便不再多说什么了,抿了抿唇,转身继续走向那间病房。
她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病榻上的伊利亚。他穿着与艾瑞克身上款式相似的戎装,却沾上了斑驳血迹。他阖眼躺着,面色比以往更加苍白,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冰凉的气息。
艾瑞克说手术已经结束了,伊利亚体内所有的木屑差不多都已经清理干净,已无大碍,可乔安娜却难以心安。她放慢了脚步。
“他还没醒吗?”她小声问道,音量微弱到几乎只是动了动唇。
“醒了。”床上的伊利亚幽幽说道,仍是闭着眼。
他岂止醒了,就连乔安娜从走廊那头迈步走来的声音,他也一丝不落地全部收入了耳中。
乔安娜没由来地一阵窘迫,快步走到病床边,将他上一次打量了个遍,而后冷哼了一声。
“哼,看来你也没死嘛。白担心了。”她轻飘飘地说着,“居然被人类打成了这幅可怜模样,没想到所谓的‘始祖’也不过如此而已。”
伊利亚睁开双眼,笑着看她如何满脸嫌弃地奚落自己,也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