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正院。
屋内灯火通明,柔光落在众人欢笑的脸上,倒衬出宝玉的苦涩。
今日虽有摔玉一事,不过是他心中妒忌。他如今不过半大的孩子,心性飘摇,一心只想着玩耍,又是贾府中第一等受宠的,旁人无有不奉承喜欢他的。
况且那些丫鬟姐妹们个个品德超人,姿丽非凡,同她们处在一起,便觉如坠云雾,说不出的舒畅自在。
而若是叫他整日闭在屋里读什么圣贤书,说什么求取功名的话来,便觉如堕泥污,自有难言的苦楚不适。
唯独这个偏居西院的外姓兄长,最与别人不同,家道中落,却仍旧长得气质非凡。然他又同旁人何其相似,追名逐利,全无一点出尘的清远风采。
不料今晚众人喜爱他却胜过了自己,因此耍出小孩子的脾气来。
他本质纯洁善良,自然全无一点咒怨怀恨的心思。
待看李瑜同众人相处,又不说什么文治武功的话,倒觉着他一时又仿若仙人谪尘,举手投足又是说不尽的潇洒自然。
因此之前的委屈一并消散,又乐呵呵地同大家好言好语起来。
不多时用完了饭,漱口盥手,婆子们将碗盘撤去。
贾母端坐在软榻上,因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因此兴致高起来,便叫人唤白日里请的戏班子过来院中,说要点几出戏看。
宝玉坐在贾母身旁,道:“老祖宗这时候正高兴,若是要看戏,自然是很好的。
只是外边风冷霜重,我们辈分年轻的,身子强健,倒是受得起,可您又是最怕凉风的,如若受了寒,反倒不美了。
我看这屋里宽敞,不若将厅中的桌椅撤去,大家伙并坐在您身旁,叫他们以厅作台,大致地表演一番,岂不美哉?”
众人听了,直夸宝玉顾及贾母贵体,是个有孝心的。宝玉听了这些,心里也颇自豪,玉盘脸上也露出笑意来。
贾母听了宝玉的话,心里欢喜,搂住他笑道:“宝玉也是细心孝顺的孩子!单是这番话,便知你与众不同的孝敬。老婆子这心里也不觉着冷,反倒暖洋洋的。只是这办法虽好,却有一个难处。
恐你们也不知,屋里这个大桌是先国公在时命人特制的。他知我喜欢热闹,乃做了这样大的,能容你们儿子媳妇,兄弟姐妹一起环坐。
故而特地寻了上好的大理石造就,恐怕有四五百斤,若是要抬得动它,非四五个汉子不可。哪里为这一场戏,反而去找这些个粗人来内院扰女眷的清静来?”
众人听后,方知有这样的缘故,又看厅中用饭的那个大理石桌,往日不察,今日细看,果然比寻常木桌不同,放置在那里,倒如一座小山似的。
贾母又道:“今日瑜哥儿献的大氅,我穿来通体暖和,便是外面再冷些,也不妨事的。你们姊妹弟兄年轻体弱,也多裹些衣服。叫几个婆子在院内四角多打几个灯笼,一人拿个手炉,早去准备吧。”
鸳鸯听贾母发话了,因见她少有今日这样的兴致,于是也不扫她兴,又知那宝氅暖人,故而便要出屋去安排。
不想李瑜将鸳鸯叫住,转身对贾母说道:“老太太请听我一言,如今非是秋风爽快,那外头的冬风更是刺骨凌冽。
虽则有厚衣防体,然一来老太太毕竟年岁已高,恐不慎被冷风所侵,毕竟难免。
二来弟弟妹妹们非是长成之身,况女孩子本就虚寒,若再被风一吹,又怕她们积累了寒气在身,
伤了根基。
三来那些戏班子的伶人们打扮出来,怎如我们一般有厚衣御寒?若是为了一己痛快,反叫旁人受了灾祸,老太太菩萨心肠,心里又怎能快意?”
贾母听了,心想果然是这么个道理,若是由着她的兴头,惹得众人遭罪,反而不美,于是便叫不必看戏了。
李瑜又道:“老太太莫慌,我看宝玉方才说的正好,不妨便在屋里看罢。”
凤姐笑道:“瑜兄弟方才不曾听说么,这桌子有四五百斤,单凭屋里的小厮婆子怎么抬它得动?若是另叫些莽汉粗人过来,又打扰内院太太小姐的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