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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2页)

“她出了事故。”德劳内大夫说。

帕丽站在窗边,等医生向她说明情况。她用手指绕着电话绳,再把它松开。医生详细讲了她母亲的就医情况,她前额破了,缝了针,打了破伤风作为预防,用双氧水清洗过,抹了外用抗生素,做了包扎。帕丽的心绪忽然回到了十岁那年,有一天她放学回家,在厨房桌子上发现了二十五法郎和一张手写的便条。我和马克去阿尔萨斯了。你认得他。过两天就回。乖。不要熬夜!我爱你。妈芒。帕丽当时站在厨房里浑身发抖,两眼含泪,对自己说,两天不算太长,也不算太坏。

大夫问了她一个问题。

“对不起?”

“小姐,我问的是您能不能过来接她回家?伤势不重,您知道的,可她最好别一个人回去。要不然我们替她叫辆出租车也行。”

“不,不用了。我半小时后就到。”

她坐到床上。于连一定会生气,也许还会在克里斯蒂安和奥雷莉面前觉得难堪,他好像非常在乎他俩的看法。帕丽不想去走廊里面对于连,也不想去库尔贝瓦面对母亲。她宁愿躺下,听狂风吹着子弹一样的雨滴,狠狠敲打着玻璃,然后睡去。

她点了支香烟。于连走进了房间,在她身后说:“你不去了,是吗?”她没有回答。

《阿富汗夜莺》节选

——妮拉·瓦赫达提访谈录

作者:艾蒂安·布斯图勒

《视差》第84期(1974年冬季号),第33页

艾蒂安·布斯图勒:这样说来,我想您实际上一半是阿富汗人,一半是法国人?

妮拉·瓦赫达提:我母亲是法国人,是的,她是巴黎人。

艾蒂安·布斯图勒:可她在喀布尔遇见了您父亲。您出生在那儿。

妮拉·瓦赫达提:对。他们1927年在喀布尔认识的。在王宫举办的一次正式晚宴上。我母亲陪着她父亲,也就是我外公,他奉派前往喀布尔,为阿马努拉国王的改革做顾问。您了解阿马努拉国王吗?

我们坐在妮拉·瓦赫达提家的客厅里。这是一间小公寓,位于一座住宅大楼的第三十层。小城名叫库尔贝瓦,就在巴黎西北郊。房间很小,灯光昏暗,没有太多的装饰,仅有一张沙发,铺着番红花颜色的软垫,一张咖啡桌,两个大书架。她背对窗户坐着,窗子敞开着,好让烟散出去。她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依妮拉·瓦赫达提所述,她今年四十四岁。她是个极具魅力的女人,即便美貌的巅峰已过,却只是稍有减损。高高的,也是高贵的颧骨,好皮肤,细腰。她有一双聪颖而饱含风情的眼睛,目光犀利,从中可以同时感觉到评判,试探,吸引和挑逗。我认为,这双眼睛仍然可以称得上一副令人敬畏的诱惑工具。她没化妆,只涂了口红,不过蹭跑了一点,零落在唇线之外。她头上包了一块印花的方巾,穿一件褪色的紫衬衫,工装裤,没穿袜子,也没穿鞋。虽然刚到上午十一点,她却开了一瓶霞多丽,根本没有冰过。她友好地问我要不要喝一杯,我谢绝了。

妮拉·瓦赫达提:他们有过很多国王,他是最好的。

我发现,她这句话在代词的选择上很有意思。

艾蒂安·布斯图勒:“他们?”您不认为自己是阿富汗人吗?

妮拉·瓦赫达提:可以这么说,我和我自己离了婚,和我更令人烦恼的那一半。

艾蒂安·布斯图勒: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妮拉·瓦赫达提:如果他成功了,我说的是阿马努拉国王,我可能会给您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我请她做些解释。

妮拉·瓦赫达提:是这样的,国王有天早晨一醒过来,就宣布计划,要重塑国家,如果有必要,扒房牵牛,哭爸喊娘也在所不惜,一定要建成一个新的、更文明的国度。藉着真主!他说。其中一项就是不许再戴面纱。您想想,布斯图勒先生,在阿富汗,妇女竟然会因为穿布卡而遭到逮捕!等他妻子索拉雅王后脸上没有遮盖,就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时候,人们又是什么反应呢?哦啦啦②。毛拉们肚子里的气啊,完全可以把一千艘兴登堡飞艇吹上天。一夫多妻也不行了,他说的。这可是在这样一个国家,您知道,历代国王的后宫粉黛足以组成一个个军团,国王们马不停蹄地做父亲,大部分孩子都没正眼瞧过。他宣布,从此以后,男人不能强行娶你们为妻,新娘父亲也不准收聘礼,勇敢的阿富汗妇女啊,童婚也被禁止了。还有一项:你们全都得上学。

艾蒂安·布斯图勒:这么看他是个空想家。

妮拉·瓦赫达提:或者是个傻瓜。我一向认为这种路线危机四伏,难以维系。

艾蒂安·布斯图勒:他后来怎么样了?

妮拉·瓦赫达提:不出所料,下场很惨,布斯图勒先生。圣战来了,毫无疑问。他们宣布对他发动圣战,那些毛拉们,部落的头人们。想像一下一千只拳头高高举起的样子吧。您瞧,国王挪动了大山,可他陷入了狂热分子们的汪洋大海,您也很清楚海床一旦摇晃起来会发生什么,布斯图勒先生。大胡子们的叛乱就像海啸一样,猛烈地扑向可怜的国王,把他卷起来,让他在波峰浪谷间无助地颠簸,然后把他甩出去,抛到印度的海岸上,再然后是意大利,最后是瑞士,到了那儿,他才从污泥中爬出来,慢慢成了个流亡的老头子,在破灭的幻想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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