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那坐在离李歆慈最近的一张椅上,服饰华耀的十###岁少年开了口:“沈礁,你须知道,此次猎天鹰行事太过嚣张,李家若是容得他,整个江湖就容不下李家了。我们自家人性命都顾不得,何况你一家的性命?”
那沈礁叹了口气,揪着胡子极微声道:“老朽,老朽,全听大小姐与公子的安排。”
李歆慈这才微微点头,问道:“你与他约在什么时辰、哪里会面?”
“就是……明日午时,在……在前湖岸边上,先帝的陵寝下。”他神色异常苦恼,这两句话叫他说得七弯八拐,声调忽高忽低。
另有人插言道:“这人真个胆大,竟在金陵城外落脚!”这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精瘦黝黑,然而与他一脸英悍之色格格不入的,却是臂上碍眼的绷带。
李歆慈微笑道:“八叔何必着恼……我倒是料到他必然不会往远处去。”
“哦?”被称为八叔的人似乎有些茫然。
李歆慈垂下眼,声气变得轻柔,轻柔中却有种杀意:“此人的行径,是一意要叫我威风扫地呢!”
李歆慈这么说的时候,升腾在她胸口的,也不知是寒意还是兴奋。八年来多少大风大浪都遇过,没料到要出嫁了,却还来了这么一桩。
此时她瞟了一眼案上成堆的卷宗,在沈礁那叠下面,猎天鹰的更为厚实,这些日子来已被她看得烂熟,却还在不断地加厚中。此人的出身来历真实姓名并不可考,惯用一柄鹰喙短枪,因此得名。七八年前,江湖上开始有他的名号,然而只是个独脚盗罢了,并不如何引人注目,他在李家的宗卷里,只是薄薄的几页,记载着何年何月,曾经做过些什么案子。
然而万万没料到,三个月前,他竟从激流船队中,劫走一匣南海明珠……江湖中无人不知,激流是李家名下产业,船东吴啸子,更是李歆慈的亲信。
谁知这仅仅是个开端,此后他便如着了魔一般,四处寻李家挑衅,以至于李歆慈不得不出动了锐羽去对付他。
本来李家在江南扎根立业近百年,通过银钱拨划、生意往来、恩惠义气、官府交情,就可以很容易将那些不知趣的人除得干净,需要真刀实枪上阵的时候已经不多。因此李家属下分支庞杂,其中专为蓄养武功高强的精锐,作搏杀之用的“锐羽”一支,出手虽少,实力却是深不可测。然而那猎天鹰似乎消息灵通、机警过人,锐羽每每有所行动,总能被他发觉,屡次追捕,都无功而返。
十多天前,罗浮剑府托泰丰镖局送来一件宝物为大小姐添妆,李歆慈便让八叔李赤帆前去接应,猎天鹰再度出手,竟劫去宝物,伤了李赤帆。
如今李赤帆的面孔上,尽是愤恨之意,眼中烧着羞恼之火,当即“腾”地起身,喝道:“大小姐,你定要给我雪恨之机!”
李歆严站起来慨然道:“此事关系重大,我若不亲手诛杀此人,哪里有资格接下姐姐的担子!”
一时群情踊跃,众人纷纷切齿请战。
李歆慈听了片刻,掉过头去问沈礁:“能去多少人?”
沈礁闷闷地道:“我每次去见他,都只带着一个最亲信的随从,若是这次例外,必然会让他生疑,若是他不肯现身,老朽也是无法了。”
李歆慈站了起来,问道:“你看我身材,扮成你那随从如何?”
她话一出口,房中人纷纷道“不可”。
她抬起眼,扫过房中的这一群人——坐在她身边的少年,是比她小六岁的弟弟李歆严,父亲李赤阳过世时,他才十岁,便由她代掌家业。而下面那老少不一的几位,却是她的叔叔们。除了二叔李赤霆去世,三叔李赤雷卧病在床,其余的尽在此处。而分立她两侧的,是她自幼调教出来的四个贴身婢子。
胭脂结(3)
此时正人人瞪视着沈礁,眼中都充满狐疑之色。
李赤帆当即起身,道:“我与大小姐身量差不多,就让我去吧!”
七叔李赤岚哈哈了一声:“你还是安心养伤吧!”
“身子完好时都在小毛贼手上吃了亏,这时节却又凑什么热闹?”五叔爷李赤焰冷不丁地也在边上加了一句。
李赤帆微微色变,张了张嘴,却又垂下头去。
李歆慈微有些着恼:“江湖风波恶,谁都难免失手,你们大约忘了二叔的事。”
这两人听她发话,各自闭紧了嘴。李歆慈又唤道:“含露。”
她左后边站的尖脸丫头应了一声,站出来。
“你送沈爷回去,记熟他随从的相貌。”含露应了一声,走到沈礁跟前,微微曲膝一福,道:“请沈爷随婢子来。”
沈礁却定在原地嗫嚅片刻,又向李歆慈恳求道:“只盼大小姐能叫老儿再见孩子们一面。”
李歆慈微微沉吟片刻,道:“也好。含露,带他去夫人那。”
商议妥当明日的接应布置,李歆慈送了众人出去,回过头来,却发觉李歆严还在阶下逗留。雨若有若无地飘着,风将檐上淌下来的水打在姐弟俩的衫子上。僵持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李歆严先开口道:“姐姐独自去,是不是险了些?我怕猎天鹰另有埋伏。”
“埋伏?”李歆慈微笑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他这些作法,都是想引我出来……遂他所愿又如何?”
李歆严略有震骇,又道:“就怕……”
“怕什么?”她目光一厉,打断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