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子将兰玉怀孕的事情压了下来,第二天还让刘大夫开了安胎的药,药包送到兰玉屋子里的时候,他死死地盯着那几副药,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银环听了一耳朵如何煎药的叮嘱,李老爷子身边的管事还亲自吩咐银环,照看好兰玉的身子,她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等人走了之后,银环看着那几副药,说:“好端端的,刘大夫给您开那么多药做什么?”
她拿起一包,闻了闻,就听见兰玉说,“安胎。”
银环噢了声,说完,猛地反应过来,手中的药包都掉在了桌上,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兰玉。一宿没睡,兰玉脸色透着股子病态的苍白,愈发衬得瞳仁乌黑,他脸上神色淡漠,眼里却是尖锐的嘲讽,淬了寒冰也似,冷冽得让人不敢直视。
兰玉看着银环,说:“我怀孕了。”
银环睁大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兰玉的肚子,结结巴巴道:“……什么?怎么会呢,主子,您是男人……男人怎么会怀孕?”
兰玉嘴角浮现一抹讥诮的笑意,说:“荒唐吗?”
“我也觉得荒唐。”
他声音轻,语气却透着股子压抑的癫狂,银环有点儿害怕,怔怔地看着兰玉。
兰玉恍若未觉,玉团儿伏在他膝头,他伸手抚着猫的脊背,慢慢道:“我也觉得荒唐,可偏偏是我,我原以为我生了那东西,已经是上天和我开的一个玩笑了。”
“没想到,”兰玉凉凉地笑了一声,“它竟能残忍至此。”
银环喃喃地叫了声,“……主子。”
兰玉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小丫鬟,神情冷静得骇人,他说,“你怕什么?”
“去把药煎了吧,”兰玉说。
银环讷讷无言,不知说什么,也不敢说。兰玉在她面前向来温和,鲜少动怒,更不要说像今天这样冷厉尖锐,直将小姑娘吓得慌了神。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些所谓的安胎药退出屋子。关门时,银环看了眼兰玉,兰玉坐在椅子上,冬日午后的光透过窗落了兰玉满身,他只安静地抚着膝头的猫,整个人都似埋入了浓重的阴霾里,觉不出一丝暖意。
自兰玉怀孕之后,一连几天,李老爷子都要见兰玉。二人独处时,李老爷子会伸手摸着兰玉的肚子,竟俨然有几分将为人父的欢喜。
李老爷子说:“还犯恶心吗?”
兰玉神色不咸不淡的,说:“还好。”
李老爷子道:“这是个乖的,他三个哥哥可最能折腾人,尤其是老三,他娘怀他的前几个月,日日吐得昏天黑地,险些以为要保不住了,偏他挺了过来。”
闻言兰玉抬起眼睛看着李老爷子,他坐在轮椅上,说这话时,目光盯着他的肚子,眉宇之间没有一丝怅然抑或愧疚。兰玉心中突然觉得疲惫厌恶,竟无力再赔笑伪装温情,他淡淡道:“五姨娘为了李家吃了不少苦。”
李老爷子道:“哪个女人都得走这一遭。”
兰玉扯了扯嘴角,没有再开口。
李老爷子突然道:“兰玉,我知道你为赵氏不平,”他话音一落,兰玉抬起眼睛看着李老爷子,年迈的男人平静地注视着兰玉,仿佛能窥出他心中的不满和愤恨,因着这个孩子,李老爷子能包容兰玉的脾气。他摸着拇指的扳指,徐徐地转着,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有些事,你不明白。”
“赵氏之所以悬梁,是因为她明白等着她的只有一条死路,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老三,”李老爷子说,“她不死,老三一辈子都会背负母亲不贞的污点,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
李老爷子说:“她是一个好母亲。”
“就像你母亲一样,”李老爷子道,“即便生下一个不为世人所不容的你,她不惜净身出户,背井离乡,甚至为了活下去沦落风尘。”
兰玉听着他侃侃而谈,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来,他打断李老爷子,说:“你别提我娘。”
李老爷子顿了顿,看着兰玉,有几分不虞,可见青年苍白的脸色,又忍了下来,笑了一下,道:“好。”
他想起什么,说:“我记得你娘是葬在扬州了吧,等开了春,我着人将你娘迁来北平吧,择个风水宝地。这样你还能常给她祭祀清扫,以尽人子孝道。”
兰玉漠然道:“老爷的好意兰玉心领了,我娘安葬在扬州已有多年,突然动土,只怕要惊了她的亡灵,扰了她多年清净。”
李老爷子沉沉地盯着兰玉看了片刻,笑了,说:“好,那就都由你。”
当天晚上,李聿青来寻兰玉。
银环正煎好药,刚穿过长廊,却见李聿青转过拱门而入,愣了下,左右看了看,隆冬天黑得早,廊下已经点亮了灯火。
“二爷,”银环行了一个礼。
李聿青看着她手中飘着清苦味道的黄汤皱了皱眉,说:“你家主子的药?”
银环迟疑着点了点头。
李聿青说:“给我,你下去。”
银环抓紧木托盘,“……二爷。”
李聿青不耐烦,伸手去拿她手中的托盘,说:“出去。”
银环没法,只好提高了几分音量,说:“哎,那麻烦二爷将药给我们主子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