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一片沸腾闹热,殷螭也懒得理会,回身又走到林凤致身边,只见他仍然跪着,安康已经吓得重新抽抽噎噎哭了出来,钻在他怀里。林凤致一手搂住,却是俯首低眉神色安然。殷螭趁着别人听不见,压低声音恶狠狠的道:&ldo;你胆子太大了,回头收拾你‐‐还有什么话说?&rdo;林凤致坦然道:&ldo;先帝身后名誉至重,万不可诋毁诬蔑,恳请陛下明断。&rdo;
殷螭瞪着他,脸上神色变幻,目光闪动,忽然冷笑道:&ldo;你平常要是少跟我装佯,我还会更加信你‐‐起来罢,听朕明断!&rdo;他蓦地转头,大踏步的走近太后御座,拈起那个同心结所裹媚药和香囊,哼了一声道:&ldo;一点小伎俩,也敢在朕面前弄鬼!&rdo;
这时太医尚未赶到,众女侍先将昏厥过去的刘后抬到座位上,灌茶的灌茶,打扇的打扇,手忙脚乱的施救,太后正急得扎手,无心多管别事,殷螭这句话便是面对时后而说。
时后面色微变,道:&ldo;皇上莫不是有什么头绪?&rdo;殷螭笑道:&ldo;自是大有头绪,头绪分明之极‐‐皇后妇德妇工俱全,家传针指之术无双,多半比朕更有头绪罢?&rdo;
他忽然将香囊递给太后,说道:&ldo;母后,妇道人家的东西,儿子不懂,只记得母后说过,女眷针黹,各家有各家的花样,便请母后赏鉴。&rdo;太后正在心乱如麻,接过来瞠目看了半日也不说话,倒是旁边的老嬷嬷凑上来说道:&ldo;娘娘,这针黹花样,不是咱刘家的,倒是……姨奶奶家的格式。&rdo;这老嬷嬷乃是刘太后带进宫的陪嫁,所谓姨奶奶,却正是指与刘氏有连襟之亲的时家。
时后变色,黎司仪连忙禀道:&ldo;这香囊本是德妃娘娘宫中所制,那东西……乃是后来拆开又放入的。&rdo;这个德妃乃是先帝的妃子,时后的堂姊。老嬷嬷又禀道:&ldo;拆倒是拆开过,可是这第二道绞上的针脚么……&rdo;太后于是拿起来凑到眼睛边细看,旁边的女侍赶着递上水晶单片的老花眼镜,太后将香囊绞边放在眼镜下又看了一阵,冷冷的道:&ldo;第二道针脚,还是第一个人fèng的‐‐都不是我刘家的格式!&rdo;
殷螭也不说话,只是噙笑看向皇后,时后坐不住了,愤然道:&ldo;宫中针黹,有谁不会做?谁不能仿?‐‐这算什么意思?&rdo;殷螭曼声道:&ldo;是啊,朕原也没说不是仿的,你们女眷的把戏,朕如何懂得‐‐&rdo;他将同心结一抛,道:&ldo;苏州针织局特贡的蝉翼纱,进上每宫都有暗记,这么轻薄的玩意也不例外,皇后想是忽略了。&rdo;
于是太后身边的女官七手八脚将同心结拆开,展平那一方薄如蝉翼的白纱,提起到灯矩之前,变换角度,果然看见薄到几乎没有的纱底子上,微微浮出字迹来,虽然被从中裁剪过,却在上角看见一个水印般的&ldo;坤&rdo;字,左角又有半个剪断了的&ldo;宁&rdo;字,还虚虚绘有一只仅剩一半的展翅衔珠凤凰,都是中宫的特有标记。
时后面色惨变,身边女官黎司仪还想替主子说话,禀道:&ldo;皇上,刘娘娘也曾是中宫……&rdo;殷螭忽然翻脸,厉声道:&ldo;来人!将这个挑拨中宫、造捏陷害的大胆婢子拖下去,乱棍打死!&rdo;
皇帝这么一喝,下面的人哪敢不遵,登时有两个粗壮宫监上来执住黎司仪便往下拖,黎司仪吓得魂不守舍,大叫:&ldo;皇上饶命!娘娘救命!&rdo;时后身不由己的站起来,叫道:&ldo;皇上!……&rdo;
殷螭却只对着她微笑,和声细语的道:&ldo;皇后,这些奴才小人,一向惟恐宫中不乱,皇后入宫年月还短,想必一时被她们瞒天过海的欺哄了。&rdo;时后脸无血色,只是嗫嚅道:&ldo;臣妾……&rdo;殷螭柔声道:&ldo;别的事朕尚且不管,先帝名誉,皇嫂清白,岂容肆意诬蔑?留这样小人在身边,皇后将来必定要受拖累的,朕便替皇后解决了这祸害。&rdo;这时黎司仪已经于哭叫声中被拖出殿门,按到阶下,殷螭便向身边长随又吩咐道:&ldo;不用在东宫行刑,免得惊吓了太子‐‐拖到浣衣局去,今夜取气绝回报。&rdo;
他这次吩咐的声音倒颇是温和,语气却一片断然,长随答应一声是,飞步出殿宣谕,于是黎司仪凄厉的哭叫&ldo;饶命&rdo;之声,便越来越远,终于拖出宫门,听不到了。
时后说不出话,只是摇摇yu坠,殷螭反而亲自伸手扶了她一扶,劝慰道:&ldo;皇后勿惊,宫中有个把小人,那是常事,日后仔细提防就成了‐‐皇后得罪了皇嫂,也是偏听误信之失,改日朕替你们讲和。&rdo;时后颤声道:&ldo;那……那香……&rdo;殷螭脸色微微一肃,道:&ldo;这等造捏栽赃的物事,留它作甚?拿去烧了!&rdo;
时后蓦地大声道:&ldo;皇上,有人栽赃!有人故意仿造我时氏……&rdo;殷螭握住她臂膀的手忽然一紧,冷笑道:&ldo;原本这绣样就出自德妃宫中,有何仿造之说?皇后定要执着这传递表记乃是实事,莫非还是令姊看上了我林卿美貌风流,借皇嫂赏赐,私自添加信物,暗通款曲?&rdo;
时后抬眼望着皇帝,眼里全是一片惊惶和绝望,殷螭却又微笑起来,说道:&ldo;其实皇后早先说什么巫蛊,朕全不信,眼下看来倒有几分着实‐‐若非巫蛊乱了心神,皇后哪有这般颠倒?只是这些鬼蜮伎俩,万万不能是东宫gān的,倒怕是皇后平日贬降的妃嫔才人多了,后宫有些怨气,母后且道是也不是?&rdo;
这时太医已奉诏传至,叩见皇帝之后便去施救晕倒的刘后,太后已经恢复了威严的神qg,听了儿子询问,便盛气答道:&ldo;不错‐‐皇后还是好好回去整治一下为是,太子还小,莫在这里只管吓唬他了。&rdo;殷螭放开皇后去扶母后,笑道:&ldo;夜已深了,安康小孩子家早该睡了,母后也要早早回宫安歇的为是。都是儿子不肖,治家不齐,倒累得母后cao心怄气‐‐儿子送母后回宫罢。&rdo;
于是太后起驾,刘后脸色惨白的被救醒过来,兀自珠泪盈盈,也随着太后鸾舆走了,时后qiáng撑着与皇帝一道陪送,几道大驾全部撤出东宫,这个沸腾不安的夜晚,终于归入平静。
林凤致一直到宫门跪送各路舆驾,殷螭趁人眼错不见,悄悄的向他道:&ldo;今晚没空来了,放过你一夜‐‐明儿记得在家好好候着,我教你一个大乖。&rdo;林凤致不语,只是深深俯下首去拜送。
中夜东宫门口的风,微寒如水;还缩在自己怀里小声抽噎不休的小太子的眼泪,却一直打湿到衣衫之内,又是如此的温热。
第36章
林凤致只道殷螭说要教自己一个乖,无非是来耀武扬威,夸说自己多么目光如矩、明断万里,再厚着脸皮说几句:&ldo;看我多护着你!&rdo;之类的表功话,又或者无聊的余醋未歇,跑来排揎一场,乃至chuáng上粗bào一回‐‐反正种种都是平素习惯了的,于是就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知殷螭次日驾临,开口先说的一篇话,却让他大吃了一惊,忍不住失声道:&ldo;不可能!怎么会是刘娘娘!&rdo;
殷螭懒洋洋的躺在他的凉榻上,笑道:&ldo;小林,你平时倒是个机灵人,怎么一到宫里,全然变作傻瓜?那点小花样也把你弄得张皇失措‐‐看来你还真的不及我。&rdo;林凤致道:&ldo;臣自然不及陛下。&rdo;殷螭道:&ldo;忒难得,听你奉承我!老实说,摆布清议、播乱朝堂我不及你,后宫那些鬼蜮伎俩你却很不及我‐‐那点小把戏,也敢在我面前现!我只是看在她是皇嫂,皇后又实在闹得不成话,将计就计平息是非算了,你不要还赌气觉得我昨晚故意折腾你,我哪有那么无聊?她们闹事,我顺水推舟而已。&rdo;
林凤致听他提到昨夜的羞ru,便不说话。殷螭心qg颇好,又给他分析道:&ldo;皇后想要陷害皇嫂,却拿自己宫里的东西出去,天下哪有这样的蠢货?我那皇嫂好歹在宫中也混了这么些年,如何不知道其中诡计!再说她若不赏赐你东西,谁也不能硬栽是她赏的啊‐‐皇后不懂得,她会瞒天过海,人家也会偷天换日,这破绽太过明显,我都懒得说穿。&rdo;
林凤致道:&ldo;既是刘娘娘自保之计……&rdo;殷螭冷笑道:&ldo;自保个鬼!我都疑心她是故意引诱皇后犯这糊涂,她们女人家的心思,难测得紧,你当她省油的灯?再说,你昨天明明不肯留宿,怎么最后却留了?难道不是紫云给你报讯‐‐别忙否认,我不追究,只是教你想想,他不报这个讯,你估计便不会留罢?谁不知道你是说东偏向西的xg子。&rdo;林凤致淡然道:&ldo;原来是陛下故意走漏风声,使紫云误当有险前来报讯?我认栽便是。但是刘后娘娘就算同皇后不睦,也断不会拿自己名节做赌注,最多无奈自保‐‐你实在太多疑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