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qg之为物,虽然直教人生死相许,却到底gān系不到大事业‐‐所以林凤致心底酸楚的时候,却只是淡淡的微笑着,客套的安慰小皇帝:&ldo;臣也只是忠于先帝所托,尽人臣本分,实不敢当太后与陛下如此推许。&rdo;
殷璠固执道:&ldo;不,我一直知道,没有先生便没有我‐‐&rdo;他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先生,神qg似平时读书时一般认真,却又带了深切的期待,道:&ldo;先生走了半年,我真是难过,因此,还请先生回朝罢!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话,我是一句不信的,先生也不要放在心上。再说,天下人都知道林虞山先生清cao无人可比,母后也是贞白过人,谣言只是谣言,那些小人,难道就玷了先生和母后的清誉……&rdo;说到这里,颇涉嫌疑,不能再说,便住了口。
原来自永建年间便有的刘后与林凤致私下暧昧之流言,直到清和年间也不能完全消弭,这两年因刘氏外戚都不再如清和初年风光之盛,愈发显得太后与皇帝专门倚重这个未入内阁、却事事左右朝政的背后智囊,所以流言更加兴起,说得有声有色。林凤致提前告老,确实大有避嫌的成分在。
这时小皇帝不知避忌的将这话直说出来,倒教林凤致有点尴尬难答,又饮了一口茶,正寻思着怎么委婉回绝,不伤这孩子的心,殷璠却转回话题,道:&ldo;先生知道么?其实我上个月已经批了兵部的荐表,命袁杰为大提督,带领辽东以及蓟属调拨的三万兵马,入朝击倭‐‐可是昨天又紧急中止,却不知能不能追回任命。&rdo;林凤致一惊,道:&ldo;追回任命!若是袁将军已接任命状,领军出发,这岂非……&rdo;
他教导小皇帝惯了,一时心惊,说话便带了责备口气,殷璠却只是瞧着先生,微微现出委屈的神qg,说道:&ldo;因为我昨天接到了京师的一份密报‐‐先生若知这密报说了什么,便知道我为什么要追回任命不用袁杰了。&rdo;林凤致问道:&ldo;什么密报?又是参奏袁杰怨望朝廷,不堪使用?&rdo;殷璠摇头道:&ldo;不是!是另外一件事‐‐倒不算大事,却不知道先生听了,吃不吃惊。&rdo;
林凤致心道这孩子几时也学会跟我吞吐闪烁了?不免又问了一句:&ldo;什么事?请陛下示知。&rdo;
殷璠漆黑晶亮的眼睛望着他,有些紧张,却又装作无所谓,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ldo;京师密报,就在本月初一,那废居圈禁的庶人殷螭bào毙了。&rdo;
咣啷一声,林凤致的茶盏失手落在地下,新冲的花茶溅得他衣襟下摆尽湿。
殷璠吓了一跳,叫道:&ldo;先生!&rdo;林凤致已脸色苍白的立起身来,道:&ldo;恕臣失礼‐‐陛下,臣……&rdo;他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却是平静的质问:&ldo;臣离朝之时,同陛下的约定……原来陛下到底食言了?&rdo;
殷璠急道:&ldo;不,我怎么会对先生食言!这件事‐‐难道不是先生所为?&rdo;
林凤致闭了闭眼,将心神尽量宁定下来,好仔细思索这件事。殷璠的声音却有些不满:&ldo;我跟先生保证,这也不是母后做的‐‐原来先生为了他,可以不问青红皂白便指责我!&rdo;
林凤致已经冷静下来,于是低头先认了不是:&ldo;是臣失礼了,陛下恕臣万死之罪!却不知道那……殷庶人,死于何病?&rdo;殷璠道:&ldo;不是生病,是他圈禁的那府第忽然走了水,据说是他发疯的正妻时氏所为,阖府有十余人丧生火场,殷螭的尸身,业已毁损不成模样……只凭衣冠饰物的残烬,知道是他。&rdo;
他说话时瞅着林凤致,林凤致也看着他,说到最后,两人不觉都微微笑了起来,只是殷璠的笑容有点促狭和奇异,林凤致的笑容却带着欣慰,又是好气,喃喃的道:&ldo;脱身,也不想个十全十美的计策,教人一眼就看穿,忒无聊!&rdo;
殷璠又问了一遍:&ldo;当真不是先生做的?&rdo;
林凤致默了一默,忽然退后,一撩袍袖,跪地禀道:&ldo;臣并不敢胡行,陛下若有见疑之意,便请jiāo付东厂审查。&rdo;
殷璠赶忙起身来扶,说道:&ldo;先生何必如此!我怎么会怀疑先生?那殷庶人……&rdo;林凤致道:&ldo;启奏陛下,殷庶人一直包藏祸心,这番假死逃走,必生祸乱!陛下还需谨防,此事万不可泄露……只当他已死,吩咐厚葬,封锁消息便是。&rdo;
殷璠道:&ldo;那是自然,母后业已这么做了……&rdo;他顿了一顿,望向林凤致道:&ldo;先生也明知母后与我已经做了,何必再说?要不是消息封锁,先生哪能待到我来告诉‐‐先生人虽不在京城,却又几时没理会过那人事务?先生此刻说这样的话,那就是疑心我猜忌你了。&rdo;
这样说话,又何尝没有一丝猜忌之意?只是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将话说得更加圆熟含蓄‐‐林凤致心下默默叹着,又回答了一句:&ldo;臣并不敢。&rdo;殷璠携着他手,微微仰头看着他,说道:&ldo;我这一生一世,决不会疑忌先生的;先生这一生一世,也决不会离弃我的‐‐这是当年先生帮扶我的时候就已注定的无言之诺,是不是?&rdo;
他眼神纯净,脸色真诚,林凤致恍惚觉得眼前还是那个六岁的小太子,在东宫怯怯的抓住自己袍袖,用柔软的童音唤着&ldo;先生&rdo;,向自己要求疼爱,要求保护‐‐一时间心cháo翻涌,只能答了一声:&ldo;是。&rdo;
殷璠登时神qg欣然,道:&ldo;既然如此,那么殷庶人倘若……&rdo;林凤致朗然一笑,道:&ldo;他敢祸乱陛下好不容易安定下的清和国朝,我岂能容他!陛下只管放心便是‐‐只是撤消袁杰任命之举……&rdo;殷璠打断他的话道:&ldo;临阵撤消任命,我也知道不妥,但袁杰一直因他而怨望朝廷,如此大患,岂能不防!&rdo;林凤致道:&ldo;实在不妥之极!臣倒愿意自请去劝说袁杰,安心为国朝出力……&rdo;殷璠急道:&ldo;那可不成!当年他在安南,闻听庶人被废,便险些斩杀了去劝说的使者,若非舅父与先生军政齐下,斗智使力,又有母后扣押他家眷为质,那时他便反了!后来协力守城,我只道他从此与先生冰释前嫌,却不料仇怨更深……如今他手握重兵,眷属又不曾留在京城为质,全无制衡把柄,万一他已随同殷庶人谋乱,先生此去,正是自入虎口,我是万万不能放的。&rdo;
林凤致心道我若没有制衡把柄,焉敢自入虎口?只是那把握委实算不得大,一时不好说得。殷璠道:&ldo;先生愿意同殷庶人对抗,有这份心便已足矣,我不会教先生为难的‐‐这件事先生jiāo给我罢。&rdo;他微微笑着,望入林凤致眼睛里去,又道了一句:&ldo;先生也只管放心‐‐可是先生也千万不要让我为难。&rdo;
林凤致也只好微笑,这些试探、窥测、以退为进的手段,正是自己慢慢教出来的,虽然他使得还不纯熟‐‐忽然发现,这少年的个头竟长到将与自己齐眉高,再过一两年,只怕自己就得仰头看他了,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原来这个小皇帝,到底已经不再是孩子。
第69章
与小皇帝这一番话,使林凤致心绪不宁了很久,总有些不安的预兆,却又无处抓摸。因为圣驾驻临太傅赐第,苏州知府与常熟知县也都赶来觐见天颜,苏州府还特意送了一班出色女戏过来,当晚便在林凤致宅第的水阁之中供奉御前娱乐。林凤致素来不好声色,心绪又乱,更没有心qg看下去,陪小皇帝坐了一会儿,便托言更衣,自己走出后门去散心。
他更衣时换下了朝服,也不带随从,自己默默负手向宅第东首走去,那里一座老旧破败的小宅院依然留着,却是林凤致的故居,离御赐新修的大宅也只是百步之隔。新宅灯烛辉煌,丝竹盈耳,这边却是一片暗沉沉冷清清,惟有溪流淙淙,似欢快似呜咽。
故居院门闭锁着,林凤致也未带钥匙,便只是在门首立了一晌,又慢慢走到院外河边去,无意识的攀住河畔柳枝,想到多年之前,却是三月chun暮的时光,有人硬bi着自己带他回家探亲,也曾并肩在这河边走过。那时自己心里隐含戒备,半带怨憎,却也不是没有一丝微妙的温暖欢乐‐‐尤其那个有点无赖的声音,喃喃在耳边呼唤&ldo;小林&rdo;的时候,自己面上全无波澜,佯装生硬,心底何尝不是柔软着,却又那么悲楚着。
如今那一遍又一遍唤着&ldo;小林&rdo;的声音,竟好似又悄然回响到耳边来了,多年以来连梦都不许自己梦见,因为想到了实在太无奈,太伤痛,不若将心放到应该放的事业上去。此刻却忽然放任自己软弱起来,大约就是被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扰乱了心神罢,可是如今‐‐可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