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北堂迦低头抚摩着婴儿细腻的小脸,柔声道:“以前我一心系在哥哥身上,但如今渡儿才是我的性命,我只要他平安健康长大,其他的,我也不太看重了。”说着,吩咐一个丫鬟道:“把我床尾第一个屉子里的盒子拿来。”旁边翠屏听了,不禁笑道:“小姐还说嘴呢,这不,心里念想的不还是堡主么。”北堂迦轻啐道:“你向来就是个贫舌的。”正说着,丫鬟拿了一只五色鸳鸯盒子过来,北堂迦开了锦盒,就见里面放着一只半成品的面具,用不知道是什么鸟的晶蓝色翎毛制成,拿极细的金丝穿结编攒起来,十分精致好看,旁边还放着一些珠玉琉璃等物。北堂迦将那面具取出,用丝线穿了一些细碎的小粒松纹石,在面具间做上装饰,道:“哥哥如今中毒已有大半年,想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才能好的。”翠屏拿火钳拨了拨小手炉里的灰,然后合上盖子,给北堂迦放在衣内,道:“小姐既是月子里,总要当心不能受凉……堡主惊才绝艳,是天下无双的伟男子,当时以一己之力斩杀玉照师,其后灭去琅圜阁,江湖中有谁能够比得?只是那玉照师到底心思阴毒,临死之前,还要暗算堡主一把,那剑上抹了‘诛颜’,若不是堡主功力深厚,堡中又有奇药,换了寻常人,定然是有死无生的。”北堂迦低头用心装饰着面具,柔声叹道:“谁说不是呢,但即便如此,那残毒和上面的毒疤也是一时驱不尽的,总要再过些时日罢。”翠屏笑道:“阿弥陀佛,真真是佛祖保佑,不然堡主那样的容貌,若是当真毁了,岂不是令人可惜至极。”旁边北堂戎渡听着两人说话,不一时,便迷迷糊糊地睡了。
四。 风动夏日长
转眼新年已过,天气也开始逐渐一日日变暖,不知不觉间,就已到了夏季。
北堂戎渡一大早迷迷瞪瞪地醒来,才睁开眼,就听见照顾他的翠屏笑着吩咐道:“小公子醒了,还不去拿热毛巾来。”
不一会儿,在水里拧过的热毛巾就送了上来,翠屏给北堂戎渡细细擦了脸,从摇篮里抱出来,此时北堂迦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丫鬟为其梳头上妆,见北堂戎渡被抱了过来,便笑道:“渡儿倒也奇怪,明明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却从来不起夜,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天亮,一点也不让人费心劳神。”翠屏抱着北堂戎渡坐在一只弹花锦凳上,身边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搁了一只搪釉碗,用小勺从里面舀着乳黄色的羹状糊糊,慢慢喂给北堂戎渡吃,一面笑道:“可不是?小公子生来就比寻常孩子伶俐许多,长得也快,这才几个月呢,就开始发了乳牙,都能到处爬了……一般的孩子总得再长上两个月左右,才能如此呢。”
北堂迦身穿芙蓉色广袖宽身长裙,素面朝天,手臂上挽着长长的烟罗紫轻绡,正拿着一对叶子状的翠玉坠子往耳朵上戴,含笑说道:“我已经给渡儿做了几双底子硬些的鞋,方便走路,怕是不用几个月,就能用得上了。”此时身后的丫鬟已经为她梳好了头,墨缎一般的青丝挽成倭堕髻,插上两支七宝明金步摇,简单而素雅,北堂迦淡淡描了眉,在唇上点了红脂,然后拿起一支胭脂软笔,往一小盒海棠胭脂里润了润,身后的丫鬟则从妆台一角放着的珐琅瓶中折了一枝木槿为她簪在鬓边,愈发衬得少女青鬟雪肤,容色有若明霞。北堂迦执着手中的胭脂笔,对着镜子在雪白修长的脖颈间细细地描着牡丹繁开的纹样,一旁翠屏喂北堂戎渡吃完了羹,便开始逗他,像往常一样道:“小公子,叫‘娘’……‘娘’……叫‘爹’……”
北堂戎渡前时身子还没有发育好,一张口,也只能发出咿咿呀呀之声,直到最近一段时日,才渐渐感觉到似乎已经可以勉强说话了,因此当翠屏今日又开始教他呼唤父母之时,北堂戎渡便试着张了张嘴,然后就听见自己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凉……”
手中的胭脂笔一颤,软软掉到了地上,北堂迦陡然回过头,怔了片刻之后,忽然起身就把北堂戎渡从翠屏的手里抱过来,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地道:“……渡儿?你……你再叫一声,叫‘娘’……乖宝宝,再叫一声……”
北堂戎渡咽了咽口水,尽量清晰一些地张口唤道:“娘……”
“哎……是娘,是我……”北堂迦连连答应着,心中生出漫无边际的喜悦来,不由得喜极而泣,在北堂戎渡脸上亲了又亲,丫鬟们亦欣喜而笑,纷纷说道:“小公子果然聪慧,这么早,就会叫娘亲了。 ”
一时间吟花阁里欢声笑语一片,众人连连逗着北堂戎渡,引他叫‘娘’,然后又开始诱他唤‘爹’,北堂戎渡一开始干干脆脆地都应了,直到后来众人实在乐此不疲,让他不耐烦了,这才身子一扭,自顾自地往外面爬,远离了这一群女子。
水磨石的地面又凉又润,光洁如镜,北堂戎渡右耳垂上塞着一只金玲珑草虫儿的耳钉,身上只穿了个白绫红边的肚兜,上面绣着鸳鸯戏莲间的精致花样,红莲绿叶,十分好看,光着白嫩嫩粉团儿一般的小屁股,灵活以极地在地上爬,几个丫鬟略远些跟在后面,笑道:“小公子慢些,仔细磕着!”
北堂戎渡正爬到门口位置,忽然就有一双绣了日月江海图案的皂靴闯入眼帘,同时就听见身后众女脆声欣喜道:“参见堡主……”北堂戎渡刚刚仰起头,向上看去,就被人一把抱起,往豆腐一样的白嫩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那人轻笑道:“爬得倒快。”
北堂戎渡被他抱着进到了里面,一路上扭股儿糖一般扭着身子,不愿被这个便宜父亲抱着,虽说两人是父子骨肉至亲,但北堂尊越却并不如何像个做父亲的模样,每次来了吟花阁,也总是逗弄欺负他,因此北堂戎渡对其远远不如对北堂迦那样亲热。
北堂尊越抱着儿子进了里间,北堂迦含笑迎了上来,道:“堡主来了。”北堂戎渡见了母亲,忙张着手要她抱,唤道:“娘……”想要借此脱离北堂尊越的怀抱。
只可惜北堂尊越却并没有丝毫把他放开的意思,只是听了孩子软软的唤声之后,挑眉道:“会说话了?”北堂迦连忙微笑着应道:“刚刚才会的呢,渡儿眼下不但会喊娘,还会喊爹爹呢。”北堂尊越听了,便仿佛饶有兴致一般地用食指挑了挑北堂戎渡的圆滚滚的下巴,道:“叫爹。”
北堂戎渡虽然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和父亲这两个字没有多大关联,但更加明白如果自己不老老实实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的话,肯定会没有好果子吃,因此只得在北堂尊越又一次催促之后,有些不大情愿地张了张红嫩的小嘴,唤道:“爹……”
幼儿软软嫩嫩的声音如同春日里雏燕的呢喃,北堂尊越忽然觉得心中似乎是有些奇异的淡淡欢喜味道,不觉便扬了扬眉,随口对北堂迦道:“今日他便由本座带着。”说着,就带了北堂戎渡往外走,北堂迦忙道:“堡主,渡儿还小……”北堂尊越微微皱了皱眉宇,似乎有几分兴致被打断的不悦:“本座自会照看。”北堂迦于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眼看着父子两人离开了吟花阁。
一路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繁硕,清流碧水弯弯绕绕,自花木深处曲折蜿蜒,或是于石隙之下清清亮亮地流淌,四周飞楼振阁,雕阑绣槛,长桥卧波,复道行空,十分轩秀屹丽。北堂戎渡自出生至今,第一次出了吟花阁,看见外面的世界,满心觉得新鲜之余,亦惊叹于无遮堡的奢富与广大,北堂尊越见了他好奇地在自己怀里四处张望,不觉便轻笑道:“怎么,看得傻了?”一面说,一面在北堂戎渡的小屁股上拍了一记,低笑道:“若是敢尿在本座身上,自有你苦头吃。”北堂戎渡又一次被打了屁股,不禁心下暗自腹诽,把脸埋进北堂尊越的肩井位置,再不去看周围的风景了。
这一走就是大半柱香的时辰,由于天气炎热,日光高照,北堂戎渡在男子的怀里,被刺目的光线晒得头昏,迷迷糊糊地就有些昏昏欲睡了,北堂尊越见那小小的孩子安静地趴在自己怀里,不觉便用右手的袖子给他遮住了阳光,又走了一时,就来到了一处湖前,湖水澄澈,遍开莲花,一处颇大的长亭正设在湖心正中,一弯长长的白石小道从岸边一直通到亭内,北堂尊越沿路而行,进了凉亭,亭内的桌上,还摆着他方才没有喝完的残酒,北堂尊越在紫竹凉榻上半躺下来,看着胸前伏着的粉团儿,那刚刚唤他‘爹’的孩子就趴在他的胸口,小小软软的身子没有任何自保的力量,明明完全依靠着他的庇护,却总是在眼中有着安然自许的神气,不怕他,却也并不如何喜欢他……
这就是父子么,确实是颇为奇异的一种感觉……
北堂尊越躺在凉榻上,双手交叉着垫在脑后,半阖着眼睛,亭中四面垂挂的轻纱被风吹着,送来一股夹杂着水气的莲香。不知过了多久,北堂尊越忽然觉得胸口处似是有些湿漉漉的,定睛一看,却是北堂戎渡趴在他胸前打盹儿打得正香,一道亮晶晶的银线从半嘟着的嘴角边蜿蜒而下,濡湿了薄薄的衣料,依稀还带着一股奶味儿……北堂尊越似乎带了懊恼地一巴掌拍到那白嫩嫩的屁股上,低喝道:“……臭小子。”北堂戎渡被他拍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由于睡得正香,却被人毫不留情地打醒,心中不免气恼,一时间就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小肚子鼓了鼓,顿时一泡热乎乎的尿液,便立马新鲜出炉。
苍蓝戗银竹纹的长袍登时成了尿布,身上被尿得湿淋淋的,北堂尊越大怒,猛然坐起身来,刚要将罪魁祸首抓起来按在腿上,狠打一顿屁股,却见北堂戎渡仰着脑袋,一双透蓝的清澈眼睛笔直地看着他,红软的小嘴微微张着,露出里面刚刚长出一点的奶牙,神色间满是无辜……北堂尊越到底还是没有动手,冷哼一声,起身将被尿湿的外衣脱去:“你好大的胆子。”
北堂戎渡坐在凉榻上,专心致志地用手去抠榻上嵌着的玉片,满脸专注,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湖中荷香阵阵,风吹帘动,清爽而惬意。
五。 辟星
父子两人经此一事,自然就已不能继续在凉亭中停留,北堂尊越脱去了被尿湿的华贵上衣,随手丢在地上,露出赤着的上身,然后将正坐在竹榻间专心抠上面玉片的北堂戎渡抱起,出了凉亭,回去沐浴更衣。
此时天气炎热,晒得北堂戎渡也没有多少精神,不再好奇地四处张望,趴在北堂尊越胸前,把脸埋进对方肩窝里,安静歇着,直到约莫有一顿饭工夫之后,耳边忽然听见有明显的水声,已经半打着盹儿的北堂戎渡才慢慢抬起头,打量着周围。
目光所到之处,与方才看过的景致颇不相同,亦与吟花阁全然不似。一片极开阔的圆池水面上泛着点点碎金,从水中突出一处喷泉,以汉白玉打造,喷泉上环着雕琢的盘龙图案,十二条龙张牙舞爪,首尾毕现,围着喷泉环成一圈,霸道中且又隐隐带着狰狞之感,从龙口中吐出十二道水柱,飞溅起连绵不绝的水花,在日光下一照,正显出一片斑斓之色,周围也不曾植上什么花卉,只有爬满苔痕的苍劲老树,其中几株古榕稳稳栽在土里,树干足足有两人合抱粗细,枝繁叶盛,冠如华盖,明显不知有多少年头了,其余朱红大门,兽头浮雕,镇门石狮等物,更是不必细说,正面现着一座玉石牌坊,上面‘辟星间’三个鎏金大字,赫然在目,八名劲装侍卫在进处两边一字儿排开,如同石塑一般,目不斜视,腰间皆佩着鲨鱼皮鞣制成鞘的长刀。北堂尊越进到里面,顿时就有一群锦衫水袖的侍女迎了上来,见他怀里抱着个数月大的婴儿,虽不曾见过,却也猜出这大概就是北堂迦为堡中添的那位小公子了。北堂尊越将怀里的孩子随手交给一个侍女,道:“把他喂饱了。”自己则径直去了后面沐浴更衣。
北堂戎渡趴在侍女怀里,打量了一下周围,就见四周左右都垂着淡水墨绫子的长长帘幕,墙上或是挂着矗松湍瀑的巨幅图画,或是有古剑作为装饰,一应的摆设和方才外面的景致,都表明了这‘辟星间’并不是北堂尊越的住处。
一群侍女照顾着北堂戎渡,不敢怠慢,将他抱到一张妃梓木嵌雕玳瑁的长榻上,取来添加了蜂蜜的藕花羹来喂。这张榻设在上方六层的汉白玉台阶上,周围铺着整块的虎皮地毯,旁边亦有小几托桌等物,北堂戎渡见侍女拿勺子盛了羹来喂他,便张嘴乖巧地吃了,一众女子见他安静听话,丝毫也不闹人,且又长得真真如同雪雕玉塑一般,漂亮可爱至极,这样的孩子,谁能不爱?因此一群年轻女子团团围在北堂戎渡身边,或是从身上取了玉佩珠饰等物逗他玩耍,或是亲一亲那粉嫩的脸蛋,不一而足。北堂戎渡自出生以来,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因此也就随她们去,只当实在不耐烦了之际,才一扭身子,趴到一堆青花彩绣云龙捧寿的绵软靠背里,再不肯理人。
正烦闷之间,身边的脂粉香气却忽然淡了下去,就听有人似笑非笑地道:“还想睡?”随即一只手就将他抱了起来,北堂戎渡见方才的一群侍女已经全部退了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任凭北堂尊越在长榻上坐了,将他放到腿上,刚想动一动身子,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北堂尊越却已经把他身上穿的肚兜解了下来,全身上下,只剩了手足之间戴着的小金镯子和耳上缀着的耳钉,放到方才自己进来时拎在手中的一只小木桶里。
那桶内盛着热腾腾的液体,水面呈蜂蜜颜色,散发着浓浓的清香味道,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北堂尊越忽然想要给他洗澡,但这水温对婴儿来说,却是有些高了,并且还让他有一种全身的肌肤都在微微辣痛之感,因此便挣扎不休,不肯在水里安稳待着。
北堂尊越扬一扬眉,伸出一根手指,往北堂戎渡身上的一处穴位轻轻一点,便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在水里挣扎的婴儿,见北堂戎渡全身动弹不得,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桶里,任凭水面淹到了下巴上,这才微微动了动唇角,低笑道:“乱动什么,日后你自然知道其中的好处……北堂家独有的秘药,自幼定期浸泡,他日才会筋骨奇韧,不论是对表面肌理,亦或内里脏腑,都有大益,虽不说是脱胎换骨,却也差不多了。”
等到水温渐渐降下来之后,北堂尊越便给北堂戎渡解了穴,却是由于怕他如今还太小,点穴时间长了恐会伤身的缘故,北堂戎渡恢复了行动能力之后,也不再挣扎,安安静静地呆在药水里,虽有些难受,但也不算如何难忍。
等到桶中的水彻底凉下来之后,北堂尊越便命人送上温热的清水,给北堂戎渡洗净了身子,然后随便用软巾擦了擦,就给他重新戴上了肚兜。
方才北堂尊越沐浴后,便换了一张面具戴在脸上,正是北堂迦亲手制的那一张,拿极细的金丝将晶蓝色翎毛穿结编攒起来,用丝线穿了一些细碎的小粒松纹石装饰,十分精致好看,并不显得狰狞,北堂戎渡瞧见那面具的边缘处,北堂尊越的颧骨略露出了些许,隐约能够窥见一痕黑绿色,却比第一回看见的要浅了很多,想必是那残余的毒性已被驱除得不剩下多少。
北堂尊越做完这一系列琐事之后,便斜倚在长榻上,摸着北堂戎渡已经长出黑色细软头发的脑袋,低笑道:“既是做完了你的事,眼下也该看些有意思的。”说着,便拍了拍双手。
北堂戎渡正疑惑间,外面忽然有鼓声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