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子今年已经18岁、是个大姑娘了,在大宋的明州港已经生活了9年有余的她,回想当初被月彦法师月子大人捡到、呃确切地说应该是被抓到,也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快10年了。这期间,就连她的弟弟藤次郎,也都已经从个5岁的小娃娃长成了如今15岁的小少年,早就能替大人们跑腿办差了。
宋国不愧是天潮上国,这里就连最普通的町民都能吃得起大米,即便不是顿顿如此,都实在已是以前的藤子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了;毕竟就连四百年后的安土桃山战国时代,霓虹的大米也都还是武士大名们才配享用的奢侈食物。
当然,关于这一点,如今的藤子是不可能知道的。
面对身为大妖怪、好吧,对外必须尊称为“法师大人”的主人……就连主人到底是男还是女都至今没搞清楚的藤子、自我定位是主人最忠实家仆的藤子觉得:她能一路活着走到今天,也是挺不容易的。
回想过去的10年里,一开始藤子的愿望也只是想要和弟弟一起活下去罢了,所以才尽心竭力地侍奉着月彦法师月子大人……好吧,这个称呼虽然确实很别扭很奇怪、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毕竟她的主人有时候是男性样子的“月彦法师大人”,有时候又会变成女妖样子的“月子妖王大人”,且通常会是在白天变成男人、在晚上又会变成女人;后来没过多久、主人身边又来了另一位大人。
起初藤子以为那位大人是主人的女人,毕竟若是光看脸、那位大人长得那么美、还老是被主人压在身下……可那位大人的身形、身高、身量乃至声音,都无一不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他是个男的;可在来到宋国之后,那位大人却也时常是真会变成女人的……
这、这就只能证明那位大人实在是无愧于主人伴侣的身份,两位都是当仁不让、变男变女不在话下的一把好手啊……呃、或者说他们二位皆是法力强大的神魔,如此说法会不会显得比较恭敬一些?
怎么说呢,那位大人,就、就是真的是很美很美啊!是藤子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啦!哪怕她至今为止也不过活了18年,但她整日跟在主人身后,也是见过不少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人物啦。
唔,虽然主人也是个大美人,但藤子始终觉得那两位、不论他俩各自是男是女的形态,他们的美都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如果说主人的美是“张扬跋扈”,那么那位大人的美就是“冷艳清贵”;如果说她家主人平时不爱笑,一旦笑起来往往不是营业式笑容、就是眼皮半阖单边嘴角上扬的那种“玩世不恭”的痞笑,那么另一位大人就是整天喜欢在脸上挂着一副看似温和、实则充满了“核善”韵味的皮笑肉不笑唉。
扯远了扯远了,总之就是,自从那位大人来了之后,藤子那原本在法师妖王大人手底下虽忙碌、但忙完之后能享有片刻安逸闲适的简单美好小日子,就变成了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一个没注意或不小心、转头就发现自己或是弟弟或干脆是他们姐弟俩一起、被那位大人给吃掉了啊有木有!
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吃掉”啊!不开玩笑!
即便藤子之前有猜测过主人和那位大人是不是同族的妖怪,毕竟他们都是会变男变女的大妖怪;但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彻底明白了那两位之间的天差地别——一个是吃人吃的食物,另一个是把人当食物吃啊!好吧虽说妖怪把人当食物吃也很正常、乡野传闻不都是那么说的吗……
可实实在在看到的话,果然还是很不一样、十分具有视觉和心灵上的双重冲击力的吧!
藤子其实一直都在暗自揣测:那位大人为何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在法师妖王大人看不见的地方,对她和弟弟流露出的那种明晃晃、丝毫不加掩饰的满满恶意?
仔细想一想,在那位大人初来乍到的第二天,对方确实有段时间是披散着浓密海藻般长而卷的乌色长发、整个人裹着衾被缩在母屋的阴影中;在见到自己被主人吩咐着去擦干净某一大滩莫名其妙出现在檐廊地板上、如同一层薄薄的白漆般难以祛除的干涸污垢的时候,那位大人那颗梅红色藏在颤抖捂脸的指缝间的眼珠子所流露出来的眼神,那种腥红腥红如滴血般的眼神……藤子忽地联想到了那一晚,8岁的自己躲在被窝里听到的那位大人时而凄厉哀婉、时而又充满讨好和求饶意味的惨叫声……所以,那绝对是想要找机会吃人灭口的眼神吧啊喂!
不、等一等,在记忆中持续翻检着各种可能成为诱因的蛛丝马迹,藤子很快就又发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昏暗的船舱里那位大人躺在甲板上,被金属腕枷牢牢束缚住的爬满了青筋的雪白双腕,十指纤细的掌上那原本张牙舞爪的十指、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并猛地弹出来的片片蓝色指甲……
以及刚到明州的那1年里,住在主人正房旁的耳房里随时听候主人召唤的她,不分昼夜地好几次都有听到的那位大人……用故乡京都弁惊惶的大喊着诸如:“你这又玩的是哪一出?!别!我不要!别……呀啊!!”然后过了一会、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吧,又听到那位大人用带着哭腔的沙哑京都弁断断续续地哀嚎着:“拔出去!拔出去啊!快把那个小塞子拔出去啊!!!”
至于后来藤子是怎么知道,主人她居然把贵人大殓时才会用到的、通常是用玉石雕刻制成的、九窍玉系列套装配件之一的阴阳塞给当成情趣小道具用到了那位大人身上的……别问,问了藤子也不敢说。
小姑娘至今也只敢偶尔用充满无限慨叹的佩服之至语气,对她弟弟说一句:“还是大妖怪们玩儿得花啊……”
藤子只希望今年那位大人不会再来宋国了,自他3年前跟随海船返回故土,也已经过去又3年了;如果说藤子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弟弟一起在宋国定居一辈子,那么她此生的第二大心愿呢,就是那位可怕的大人再也别到宋国来了。
遗憾的是天不遂人愿,阔别宋国3年之久的那位大人,今年还是随船一道来了明州港。
鬼舞辻无惨是来查账的,背后的深层原因是这些年来,他们走私货量的增长比起官面上那3年才1趟的固定货量,要大得多得多了。
可走私是没有缴税凭证的,所以久而久之、无惨老板就开始担心月子这个小财迷会不会悄悄侵吞属于他的那部分分红,毕竟他这个二掌柜在霓虹本土虽也会帮着自家的走私船队悄悄接货并负责分销掉(他的新身份就是货栈问丸的老板呢),但那也只是极小一部分的货量;至于月子这只狡狐到底还有几条走私分销的下线“窟”,随着这些年来时间的流逝,他是愈发地不清楚了。
但凡有什么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东西显露出一星半点要脱离他掌控的意思了,偏执的鬼王大人就会产生强烈的不安情绪,所以如今老板要来查账了,否则他心中难安啊!
鬼在邸中宅、钱自海上来(居然押韵了耶)的日子,谁不喜欢呢!必须是要多多益善的啊!但是他的现金分红都三年没涨了,这不应该啊!
若说头些年因为需要打开购销渠道、搭建商会架构、建房雇佣和培养合适的员工,处处都要用钱所以不挣钱不分红,那也就算了;可如今都9年了吧,所有的渠道都已经早就打开、能够成熟且稳定地运营了吧?还不挣钱那就绝对是没天理了呀!所以无惨老板要来亲自过问了!
当然,至于这其中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屑老板没有对月子说,月子自然也不好一个人瞎揣测啊你们说是不是哇?
“哈?”听完面前正姿跽坐、束发并像宋国男子般裹了平式幞头、但额前依然有许多卷曲的碎发逃离了束缚的男鬼婉婉道出他此次的来意,盘腿坐在架着铁丝网的红泥小火炉跟前的月子,手举一柄小蒲扇,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啊”地望着无惨。
炉中的热炭被扇得忽明忽暗,铁丝网上刷满菜油的数根鸡肉羊肉菜蔬串,则是渐渐冒起了白烟。
“我给你的分销货量,就是你的分红了啊,你的那些鬼下属们接我船上的货时,可是一分钱都没给的啊;再说了、你每次拿货倒手能卖出多少价钱获利几何,我有过问过吗?难道你没发现每批我给你的货量,都是有在增加的吗?”说完,妖王大人还在心中腹诽着眼前的男鬼:何况你当年的本金那么小,还想着要吃下多大的蛋糕啊?真是有够臭不要脸的。
可把屑老板给说得心塞不已——鬼王大人还以为那些都只是眼前这女人因为亏心而弥补他的……那6年里“超额赔付”的补偿啊啊啊!!
堂堂鬼之始祖,被个女妖怪用区区1000两宋银的价格(按金元宝90纯度算的话,大概4公斤多的样子)给包了6年这种事……不多给他点补偿那说得过去吗?!毕竟,粗粗一算,6年一共也就2200天不到的样子,1000两一两一天的价格,可想而知老板还债还得有多努力了吧,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365天全年做一休一啊了捂脸……
这也就只有鬼王大人的肾有着超高的恢复力才能够顶住这番重重压力、拼命办得到了的哇,一般人这样连续6年几乎隔日就要来个保底5连发有时甚至更多的话,那绝对是一头活活被累死的耕牛的命了哇。
“我可是有专门的账房先生,负责每批货都特为分拣出属于你的那一份的哟,你要是想看账本,也不是不行,但是账本我都藏在了杭州呢,想看的话得要你和我亲自去才行。”举起韭菜香四溢的烤串啃了一口的月子,眼珠滴溜一转,说:“你应该明白吧,毕竟是我们和谢家一道走私的证据呢,不好好收着可不行;正好我这几天也需要去一次杭州,要不要一起啊?”
经历过6年“债务地狱”本子般生涯的无惨老板不是很想(其实是很怕)和月子一起去,可现在才刚是3月中旬,等到5月底6月初海上季风变化才能再次启航离开唐土;就这短短俩月的时间,如果看不到账本,那他岂不是没能让心中的大石落地不说、还白跑一趟?那、那必须不能够啊!
反、反正也就才俩月,咬、咬咬牙就能扛过去了吧!
无惨大人当即心一横:杭州什么的,去就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