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龙泽希把车子转入虹市大道,“我们把车停到水门大厦前,然后改搭出租车。”
“谁会愿意住在这种鬼地方?”东方曜曜抱怨道。
“多得很呢。”
“欢迎来到虹市,”他继续说,“一个一团糟的城市。”
大厦的泊车服务生彬彬有礼、训练有素,龙泽希把车交给他并询问去哪里搭出租车时,他丝毫不觉得怪异。龙泽希珍贵的器官样本装在置有泡沬塑料的硬纸盒里,就放在后车座上,接近中午时,东方曜曜和他在十二街和宪法大道的交叉路口下了出租车,登上自然历史博物馆拥挤的台阶。自大厦爆炸案发生以来这里就变得警备森严,保安告诉我们,大维博士会亲自前来领我们进入。
在楼下等待时,他们观看了一个名为“海底宝石”的展览以打发时间,一边欣赏着海菊蛤、太平洋狮爪海扇蛤,装在玻璃罐里的海鳗、鱼、螃蟹、树蜗牛以及从堪萨斯白垩纪河床挖掘出来的沧龙海蜥蜴,一边接受旁边墙上的鸭嘴龙头骨的俯视。东方曜曜正觉无趣时,锃亮的黄铜电梯门打开,大维博士走了出来。与他们上次见面时相比,大维几乎完全未变,依然体态轻巧,一头白发,天才人物特有的炯炯有神的双目永远在某处游移,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镜,只是皮肤略被晒黑,似乎也多了几条皱纹。
“你看起来精力充沛。”握手致意时,龙泽希对他说。
“我刚度假回来,在海德岛。相信你也去过了?”他说着与他们进入电梯。
“是的,”我说,“我和那里的首席法医很熟。你还记得东方曜曜队长吧?”
“当然。”
电梯升到展览大厅中央那只非洲丛林象上方三层楼的高度,隐约听得到孩子们烟雾般丝丝缕缕的声音。这座博物馆很像一间巨大的大理石仓库,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的绿木抽屉里储存着大约三万具人类的骨骼标本。这批珍稀的收藏向来用作人类学,尤其是异人的研究,但近年来这些异人执意索回自己祖先的骸骨,且已完成了相关立法,此间大维也在国会山庄吃尽了苦头。他毕生的研究对象即将离开此地,重返不再蛮荒的大西部。
“我们成立了遣送小组,负责给各类团体提供资料,”通过一条昏暗逼仄的走廊时他说,“他们会获知我们有哪些藏品,并自行决定该如何处置。也许几年后,这批异人骨骸会再度入土安葬,但到了下个世纪还是会被考古学者挖出来的吧,我猜会这样。”他边走边继续说,“这些日子,各个团体都在抗议,却不了解这其实是对自己的伤害。如果我们无法从亡者身上了解自身,又该从哪里习得呢?”
“大维,你这是螳臂当车。”龙泽希说。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那些抽屉里躺着我的曾祖父,”东方曜曜插嘴道,“或许我也会觉得不太舒服。”
“问题是我们并不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些什么人,连那些频频抗议的人也不知道,”大维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从这些遗骸上我们发现了不少异人的疾病种类,这对现在的异人来说也未尝不是好消息。哦,真是的,一谈起这些就没完没了。”
大维工作的小化验室里陈列着无数黑色工作台和水槽、数千本书、专业期刊和数盒幻灯片。到处散置着头颅、头骨碎片和各种被误认为人骨的动物骨头。一张巨大的软木板上钉着大卫教信徒集体自杀事件的悲惨照片,大维曾花数周时间在挖掘鉴定那些信徒被焚毁的遗体。
“让我瞧瞧你带来的东西。”大维说。
龙泽希把包裹放在工作台上,他拿瑞士军刀割断胶带。龙泽希伸手取出头盖骨,泡沬塑料一阵窸窣作响。接着龙泽希拿出包括颜面骨在内的极度易碎的下半部头骨,把它们摊在干净的蓝色布块上。大维打开灯后拿来了放大镜。
“这里,”龙泽希指着骨头上的细小裂痕,“太阳穴附近有出血现象,可这一带的皮肤严重烧焦,看不出伤口的类型,直到发现这处骨头裂痕才算有了点眉目。”
“非常笔直的切口,”他缓慢地转动头骨,从各个角度端详,“你确定这不是验尸不慎造成的?例如在翻开头皮取下颅盖时?”
“确定,”龙泽希说,“你可以用两根手指测量一下,”我把头盖骨放回原位,“这道切口约一点五英寸,位于验尸程序中的颅盖切口下方,和翻开头皮的角度并不吻合,看见了吗?”
透过放大镜,我看见自己的食指无比粗大。
“这道切口是垂直的,而不是水平方向。”龙泽希解释道。
“没错,”大维说着流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如果视作验尸失误,实在不太合理,除非你的助理法医喝醉了。”
“会不会是防御性伤口?”东方曜曜推测说,“你知道,假设有人拿刀砍她,她在反抗时被砍伤?”
“当然可能,”大维说着继续检査骨头的每个细节,“但奇怪的是,这道切口非常精准,从头至尾力度均衡,不太像是被砍伤的。如果被砍伤,刀锋的切入点应该更深,拔出点则更浅。”他比画着,抬手在空中一挥。
“我们也要考虑伤害造成时攻击者相对于受害者的姿势,”龙泽希补充道,“受害者是站着还是躺着的?攻击的方向是正面、背后、侧面还是上方?”
“没错。”大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