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殿内,保存着唐代和明代的500多尊彩色泥塑,大殿正中大佛坛,有30尊彩色泥塑,是与大殿同期的作品,坛上的塑像,有释迦牟尼佛坐像、弥勒佛半跏像、阿弥陀佛坐像,也都有3米高;坛上蹲踞的是供养人,手上捧着盘碗,内盛净果。这些彩塑,塑工精细,身体比例恰当,线条流畅,面容丰满,显然是佛教极盛时期的艺术成就。
马不停蹄地考察了几天,有远视眼的林徽因,突然发现大殿的梁下,隐约有墨迹,好像是题字,大殿有9米多高,梁上浮了一层土,字迹看不清楚,便委托老僧去村里找人帮忙。这一带人烟稀少,老僧和哑巴徒弟去了一整天,才找来两个老汉,七手八脚地又忙了一天,才搭起一个架子,林徽因第一个爬了上去,梁上的积土年深日久,拂之不去,她招呼梁思成把被单撕了,浸了水递上去,擦拭了一下,字迹显了出来,然而水一干,字迹又不复见,如此折腾了三天,才算把梁下的题字辨认清楚:“功德主故右军尉王”,字体宛然唐风。这行字表明佛光寺建于唐大中十一年,印证了碑文记载的年代。
在当中第三梁,又发现了“助造佛殿泽州功曹参军张公长”字样,大家一鼓作气,山间南梁下的字迹也终于辨认出来:“敕河东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检校部工尚书兼御史大夫郑。”
林徽因说:“这个功德主可能是个宦官吧。唐贞元以来,置神策军护军中尉,由宦官充任,时号两军中尉。此后中尉就掌了天下大权。甚至连皇帝的废立,也由他说了算,这是个显赫的角色啊。”
这个发现,把大家乐坏了。他们又唱又跳,连老僧和哑巴徒弟也受了感染。
佛光寺的中庭,左为观音殿,右为文殊殿,分峙南北,文殊殿面阔七楹,进深四架,单檐悬山顶。殿宇的前后檐补间的斗拱施以庞大斜拱。檐下补间作斜拱,很宽大,结构精巧,形制特殊,犹如怒放的花朵。他们考证出大殿在建造时,使用了“减柱法”,大殿前后两槽均使用有长跨三间的大内额,后槽在内额与内额之间用斜材传递负荷,构成了近似“人字柁架”的屋架。殿顶正脊中央装饰有琉璃宝刹,色泽浑厚,形制秀丽,他们考证出,这是辽、金时代的建筑特征。
佛光寺也有许多古塔,几乎全是国内建筑的孤例。在东大殿南侧,是开山祖师愿诚的墓塔,上半截塌掉了,只留下了雕有莲花瓣和宝珠的塔座。林徽因说,这种局部装饰的手法,是典型的北魏风格。整个墓塔林中的塔,有唐代的,也有宋代的。他们真像走进了一座古老年代的迷宫,林林总总,让他们目不暇接。
结束了佛光寺的考察,他们一路北上,看了灵境寺、金阁寺、镇海寺、南山寺,最后到了五台县最北端的秀丽山镇台怀。
台怀镇地处五台山五大高峰怀抱之中,这个小镇居住着汉、满、蒙、藏四个民族,近二千人。
台怀镇有一灵鹫峰,亦称菩萨顶,佛教史籍记载,东汉时期佛教在中国最初的传播人掇摩腾和竺法来到台怀镇,看到菩萨顶的形状,颇像印度的灵鹫峰,因而名之。
佛教史籍也记载着,台怀镇大白塔的地底下,藏有释迦牟尼的舍利,因此,历代以来,朝廷和佛门信徒纷纷于台怀镇及其附近修寺庙,使这里形成了佛寺鳞次栉比、宝塔如林的五台山佛教中心。五台山的佛教寺院有一半以上集中在台怀镇。
林徽因、梁思成等四人,看了附近的显通寺、塔院寺、万佛阁、罗候寺、圆照寺等二三十所庙宇,大都是明清时代的建筑,这更让他们对佛光寺的发现充满了欣喜。林徽因和梁思成立即致信太原教育厅,详细陈述了佛光寺历史的价值,建议他们立即制定出一个永久性的保护办法。
下山之前,林徽因给读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宝宝发了一封信,详细地描述了他们上山和下山的路线,并画了一张地图。离家越久,她越是想念女儿和儿子。每次外出考察,她都要给女儿写信,把一个八岁的孩子当大人看待。她把旅途生活和考察成果告诉宝宝。
七月初,他们开始回返,一路上或骑骡子,或爬山,或坐货车。走出五台山,经砂河、繁峙,到代县,已是7月12日了。
到代县之后,他们听到北平发生了“卢沟桥事变”的消息,一路上的兴奋,如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大家的心情立刻沉重起来,梁思成想起“九。一八”事变前日军在沈阳的种种暴行,忍不住仰天长叹。
他们决定立刻赶回北平,但平汉、津浦两条铁路已不再通车,只能绕道返回。又恐平绥不得达,只好嘱纪玉堂带上图录、稿件,暂返太原,等候消息。四人翌晨从代县出发,徒步到同蒲路中途的阳明堡,匆匆分手,各奔南北。林徽因、梁思成出雁门关,过大同、张家口昼夜兼程,赶回北平。
回到北平,他们立刻闻到浓烈的火药味,宋哲元二十九军的兵车从大街上呼啸开过,回到北总布胡同三号家中,又见士兵们在门口挖了堑壕,好像是要打一场大仗的样子。
听到林徽因和梁思成考察归来的消息,朋友们相邀来到他们家,那时北平马路消息很盛,人心惶惶。大家相约以实际行动支持宋哲元,林徽因、梁思成同刘敦桢一起,在北平教授致政府要求抗日的呼吁书上签了名。
由于战云压城,营造学社的工作已无法再进行。林徽因和梁思成终日忧心如焚,营造学社的同人们最担心这几年积累的大量调查资料落人敌手,他们决定把这些资料,转移到天津英租界英资银行保险库中存放。
几天之后,守军却悄悄地撤走了。
7月28日,日军占领北平。看着满街的太阳旗,民族的耻辱感油然占据了林徽因的心头。
忽然一天,林徽因和梁思成收了到署名“东亚共荣协会”的请柬,约他们参加一个会议,林徽因愤怒地把请柬撕碎了。
他们决定离开北平,到后方去,到大西南去。尽管北平有他们温暖安适的家和优越的治学条件,然而战争迫使他们必须离开这里的一切。
这个季节,院子里的丁香花比往年开得更加灿烂,汪洋恣肆地散发着浓郁、和平、宁静的芬芳。
而他们全家却在一个黄昏,带了简单的行装,匆匆离开了北平。
在弥漫的狼烟中
铁蹄下的津门,刺刀的寒光冷凝着1937年8月。
林徽因一家、金岳霖及清华的另外两名教授,下了从北平开来的火车,眼前的情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车站里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天桥上日军架起了机关枪,每一个过往的旅客,都受到了严厉的盘查,日军把他们认为可疑的人,集中到站口的角落里,用枪托在他们头上、身上打着。五岁的小杰吓得哇哇哭着,直往外婆怀里躲。从北平逃难的人,大部分都集中在这里。车站的广场上挤满了人,气氛却静得可怕。
临街的墙上到处刷满了“中日亲善”、“东亚共荣”、“建设大东亚新秩序”之类的黑字标语,街道上行人寥落,一队队巡逻的日军列队走过,树上的蝉也噤声不语。
回到英租界红道路家中,这里还稍微安全一点,但睡梦中常被枪炮声吵醒。他们不敢久住,津浦路已成畏途,决定先乘船到青岛,而后南下。
9月初,他们搭乘一艘英国的商船,从新港出发,驶人烟波浩淼的大海。船到烟台,那里也已战云密布,中日军队正在烟台对峙,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林徽因、梁思成不敢在这里住宿,即刻乘上去潍坊的汽车,在潍坊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乘上了青岛开往济南的第一班火车。
胶东半岛也已满目疮痍,火车在胶济线上行驶,不时有日军的飞机从上空呼啸着掠过。每到这时,火车便立刻停下来,拉响警报,男男女女便慌慌地跑下车去。日机飞得很低,几乎可以看到机身上红色的“太阳”标记。小弟天真地问:“妈妈,那是舅舅的飞机吗?”
林徽因说:“不是,那是日本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