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月明云稀,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大片的芦苇摇曳成灰蒙的围挡,只见那芦苇荡前的众人皆是一派墨者打扮,且人人执了短剑在手,与当空繁星、粼波流水共同闪烁。
“师父,这些是您在城中见到的稷下之别墨?”
文子颔首称是,又补充到只是见到了当中那个矮身老者,剩余人等应是那老者的门下诸人。其人解释当中也不误了手下活计,乃是坚定拒绝了鸦手中的纯钧,挺身向前而去。
鸦亦握紧手中枣木齐眉棍,正待前去,却被身旁疯牛伸手止住,要将背上的衡冲交予其人照拂。
“牛先生…”
“老牛,便让鸦与我去会一会此间别墨。小儿辈也不能一生呵护在掌心里。”
疯牛闻得文子话语,自是辩驳了两句,说了些什么你不心疼卬心疼、没娶妻的铁心汉子之类的闲话,窘迫之间又要教鸦一路斧法,直至文子喝了一声方才作罢。
那边好教养的齐墨早点出了一人站在中间等候,及到文子二人走出三十余步,此人方清了清嗓子,长揖于地,放声喊道:“稷下先生、学宫辩战长胜二十、墨学御守夫子、沂山四伟…”
但见一道身影夹着白光闪过,那扯着嗓子的墨者喉间冒出一串气泡的声音,猝然倒地。
“鄙人文去疾,没有时间见过如此多人。”
对面齐墨的队伍静了一瞬,那矮身老者刺耳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噫!文去疾汝这个朽木粪墙的竖子,这些全是老夫一人的名号!汝怎敢偷袭斩斫使者!无礼之徒!大胆犬彘!”
文子抖了抖剑上细微的血珠,忽然插话来问:”老匹夫,别墨相见,还有通报名号的么?你怕不是被驴射了脑袋,摇身变作了贱儒?“
不待老者回答,文子摆了个剑式又说道:“什么沂山四伟,凭你的身量,莫不是沂山成了晏氏的居所?”
那边队伍中已是惊呼与咒骂四起,也不耽误文子如同撞椎般冲入了对面的行列当中。
而鸦也是被素来肃正的文子臭骂冲晕了脑袋,张嘴看了看远处静无声息的衡冲,方才舞着木棍冲入人群。
两人合作一股,竟是十息间已经杀透人群,待二人转身再战,却发现随着那老者的喝令,齐墨三十余人已是重新操持了诸多器物,组做了一个阵法将二人归路堵住。
文子只是嘱咐鸦紧跟自己,莫要被墨学阵法断舍了联系,即复持剑冲入阵中。这两人到底比齐墨经历许多战阵,也是被当晚的事情激起了杀气,但见剑花棍影当中哀嚎四起,飞起的残肢与断刃又散落在地,已无一合之敌。
旋间两人冲入阵中,顿觉身边压力一清,便听到降悬门、弩机的喝令,鸦不及细看便在腾挪之间舞起棍棒,毕竟勤加练习,当真是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而四周弩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叮当之间也全数被棍风扫落。趁着首轮弩机发射的间隙,鸦瞅到四下里的齐墨竟在泥土中抽出巨橹,组了一座四四方方,高达两丈有余的蕃盾,将二人围在中央。
随着那老者的大笑,弩机上弦的声音再度响起,鸦与文子对视一眼,当即共喝了一声起。只见鸦斜下里柱棍入地,待文子踩着棍身时全力推搡出去,便见那文子如同夜枭般张翅而行,鸦则是舞着棍棒抢身去砸那盾墙。
而那盾阵也再生变化,于文子距离盾阵八尺左右时,齐刷刷抽出一片连梃,自上而下击打过来,下方盾墙之中亦扯出空隙,七八支长矛一起向鸦捅将过来。
文子于空中连削数支连梃,鸦在下方闪转腾挪,堪堪避开这波攻势后,又是一片木弩箭矢飞至眼前,只得舞棍当风,重新挡下这波箭雨。而箭雨之后,鸦便忙不迭的抬棍疾点,将下落中的文子再次送上盾墙,如此来回几番,也是让鸦气喘如牛。
“此阵乃是老夫研读备城门,呕心沥血演练的技艺。今日来得匆忙,未曾带诸多兵器机关,也未能提前布置陷阱,不过亦可将二三子围杀当场。当真痛快无比也。”
那矮身老者此时站在阵外,一手指指点点发号施令,一手捋着胡须,却不妨一只巨手搭在肩头,耳侧的一声老儿差点惊得他坐在泥地当中。
只见疯牛那张巨熊成精的黑毛大脸杵在那老者眼前,脸色当中带着嘲笑和无奈:“佝偻老儿,你想未想过,这鸟盾阵这般防范中央,那四周外围却如何办。”
听得此言语,这老者不禁双目呆滞,又被疯牛提着衣领拎将起来,双腿微曲间缓缓腾空转了半圈,正瞧见文子和鸦如同山魈般蹲在盾阵顶上,下方举盾的三层人墙两腿战战,而鸦正百无聊赖的提棍敲打着下面不断够上来矛尖。文子也正瞧见此人,只是单手托腮来问。
“驴射得沂山首伟,你想未想过,你这长柄连梃若全数被人斩断了、弩矢射尽了,那丈余的矛戈便摸不到这盾上之人了?”
再闻此言语,那老者也只能咯喽一声当下晕死过去。
疯牛见此,便拎着这晕死过去的老者,大摇大摆地走到盾阵侧旁,只拿那樵斧横拍竖砸,又大脚踢翻那兀自顶着巨橹的别墨,须臾间便破了这盾阵,将那老者顿在一扇大盾上,嘱咐那些畏首畏尾的别墨救治伤者。
“适才在大泽前听得那信鸢叫声,可是越夫人来了?”文子收剑入鞘,也不理会身后忙碌的齐墨,径直来问疯牛。
只见疯牛撇了撇嘴,说了一声晦气,便抬手指了身后。
但见河上木舟成行,林子前人影幢幢,而一男一女当下已然走到身前,拱手问候。
“文子、鸦公子,鄙人名满,乃是上将军庄的手下,我家主君听闻墨学门人遭难,遣我与女君来救,不期竟驰援不及,死罪!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