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青的聊天似乎看起来很愉快,似乎我们的关系又回到了最初。我的询问仍然出于某种目的,但看起来她并不知情。我们心里都清楚,在谈话的时候,她不会什么都说,而是隐瞒一部分事情,例如之前她隐瞒了楼下还有荣锋等一帮子人的事情。虽然可以说之前我也没有询问过,不过她的隐瞒显然是出于某种目的、并由此造成了我们俩之间的隔阂却是事实。但我们都绕开这个话题,小心没有触及,以各自理解的理由小心维护我们看似不错的关系。至于小李护士以及曹护的事情,我们也没有交流的意愿。我随口问了问失踪的老刘,陈青证实了我的推测,老刘确实是因为病情恶化下楼去了。不过再问深一点,问老刘怎么恶化的,就只能得到“在观察中”干瘪的回答了。
回到房间里,我躺在床上,陈青给我滴眼药,我忽然抓住她的手。
“怎么了?刺痛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忸怩。我这才意识到我还从来没有这样碰过她。
近来身体的状况依然没有恶化的趋势,而是恰恰相反。吃饭比以前还多了些,尽管睡觉时候因为不能吃药所以常常还是后脑和眼睛痛,但比以前那种半夜痛醒又要好得多了。身体渐渐康复,这变化陈青当然是最清楚的。有时候看着她,我竟然会有些另外的欲望出现。这就不知道她是否清楚了。
但是,眼睛的疼痛刺激还是提醒我自己的险恶处境,现在不是我能胡思乱想的时候。“不,”我的眼睛充满了眼泪和药水的混合,努力睁开眼,看上去一切都已经变形,“我这两天似乎状态好些了。”
“对,我知道。大家都说你身体不错呢。如果你能成功痊愈,我们也松口气了。”
“那现在希望大吗?你有没有听荣锋或者黄院长他们说……”
“他们不跟我们讨论你们的病情的,平时只是吩咐我们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多的一个字不说。我们几个私下想,可能是为了赚钱吧?配好了药,治好了这个病,从此就是他们的专利,爱开多高价就开多高。”
我摇头,换个话题:“今天雨停了,能让我下去吗?”
“哎?”
“我是说,到下面院子里去走走,散散步,活动活动。老天在上,自从我醒过来之后,脚就没有沾过地呢。”
“可是……走廊上并不禁止你们自由活动呢。”
我没有说话。她也没有。末了,她想抽回她仍然握在我手里的手,我松开了。听起来,她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离开。在她推开门的时候,我努力睁眼道:“你还有事隐瞒我没有说对吗?”
她回头,却没有回答。我看着她,她的脸反射在我充满各种液体眼眶里,扭曲而不真实。
我没法了解陈青脑袋里具体在想什么,没法知道她真实的看法,对我,对我的病,或者对整个青渓疗养院。我承认这个温文尔雅的护士有许多吸引我的地方,眼睛一汪秋水,说话轻言细语,照顾我细致周到而又温柔,甚至隐约中还有我喜欢的体香。我想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认为这个护士不好吧。看着她,享受着她的照料,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在这个青渓疗养院这样衣食无忧地住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既然已经确定是在被人监禁起来做什么实验,这副温柔毒药还照样喝下去实在不符合我的个性。现在既然拿定了注意要逃出去,那么只能一切围绕于此了。现在看来陈青的想法非常不明确,甚至还没有孙护或者那个司机可靠。显然,独自解决密室问题、并利用这一点逃出升天的计划破产了。下一步就是需要进一步了解那几个可能的、一起逃出去的同伴。
我并不是不想带罗卫民和金惠生走,但之前二人的态度一直期期艾艾,我不想冒不必要的风险直接这样开口。何况罗卫民只是一介书生,一看就不怎么干练,而金惠生的健康则着实让人担忧。
因为和金惠生住得近了,吃过中饭我就去看他。他看上去比前一天还要糟糕,全身上下布满了管线,输液的心电图的,还有些我根本就不认识的。看到我走进来,他冲我一笑,接着一吐舌头。
还是鲜红的血苔。
每一次看,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但看来他倒还懂得苦中作乐,还有心思开玩笑,居然以此来吓唬人逗乐。我道:“好点了吗?”
他笑道:“没啥感觉,就是吃不下东西。不痛不痒的。”他本来就瘦,现在吃不下饭,倒也没见得外貌有什么变化。不过这句话的时候,他仍然跑调走音。这真是稀奇古怪的症状。不过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反正他“变声”之前,我也没有和他有过什么很长的对话交流,现在反而觉得这才是他正常说话的声音。
对于金惠生,我比罗卫民还更加信任一些。罗卫民自承和黄院长认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和楼下去了的老刘都应该属于内部病人,和我以及金惠生是不一样的。从这种意义上说,显然金惠生之于我更可靠一些。我道:“昨天他们说什么?有没有说是怎么回事?”
“大致讲了一下,不过说实话,我都听不大懂。看起来我们都中彩了,得了种举世罕见的病。刚才忽然发现他们似乎有点害怕我,害怕和我接触,甚至是说话。我估计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也得到楼下去了。”
“昨天那种说法,”我尽量轻声道,“那种通过意识传播疾病的说法,你相信吗?”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比较相信。尽管乍一听上去很荒唐,很荒诞,不过想通了之后,似乎也有些道理。我甚至还自己给自己解释,比方说,这里的护士都不戴别处的护士头巾而是和医生一样戴大白帽子,盖住头发,那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形象不被我们区分。”
我没明白:“什么?”
金惠生笑道:“不是说通过意识来传播疾病吗?如果每个人都打扮得一模一样,我们这些传染源没法区分,那么就无从传染了不是?”
我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不过他道:“后来我发现,这个理论有个毛病。就算打扮得再千篇一律,再把身形面孔遮住,接触久了,依然能够区分开来的。”
“对,”我道,“我倒听说种说法,说是这样是出了医疗事故可以不被认出来。”
他哈哈一笑:“你这种说法相比之下,还更可能些,”继而正色道,“昨天那家伙说的话,是个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