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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第3页)

话说到此,梁必达停顿下来,招呼切斯特顿靠近,伸出手把两个人的脑袋拢在一起,做亲密耳语状,低层但却十分有力地说了一句:“我、日、你、妈!”

切斯特顿明白无误地听懂了这句话,像是屁股上被谁猛砍一刀,顿时呆若木鸡。两国其他多数人实际上也听到了这句“耳语”,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一律茫然着。

梁必达则神情自若,爽朗大笑,端起酒杯,煞有介事地大声说:“我听说切斯特顿的父亲是几十年前在朝鲜战场上阵亡的,那时候我是师长,不知道切斯特顿将军的父亲是不是我的部队打死的。不管是不是,我都表示遗憾——对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们只能表示遗憾了,只不过我们不希望这种遗憾再次发生了。我刚才跟切斯特顿将军说了,我们不仅欢迎他和夫人以及诸位同行来本部访问,在适当的时候我们还邀请切斯特顿将军的母亲来华观光,我当尽地主之谊,亲自陪同。”

在场的中国人马上就明白了梁必达的伎俩,不禁窃笑。Y国的军人们也分明从切斯特顿的脸上看见了竭力遏制的

愤怒和无奈。但是,还没有等切斯特顿发作,窦玉泉已经率先鼓起掌来,并大声响应梁必达的话:“好,为切斯特顿令堂大人的健康干杯!”

众人一致响应,呼声顿起,一片叮里咣当的碰杯声。

事已至此,切斯特顿就没辙了,为他母亲的健康干杯,他不能不干。再说,又能怎样呢?在梁必达笑嘻嘻地骂出句话的时候,他没有及时作出反应,坐失了战机。现在再反击,为时已晚,没那个气氛了,大家都在为他的母亲干杯,他要是同梁必达撕破脸皮,不仅丢丑,还会暴露出自己的小家子气,如此,只好假装糊涂,权当没有听明白梁必达的话。

想到这里,切斯特顿便恨恨地咽下了一口闷气,做出一副喝醉的样子,摇摇欲坠地晃了晃身子,举起了酒杯。但是他没有同众人碰杯,而是恶狠狠地瞪了梁必达一眼,气势汹汹地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梁必达并不理会切斯特顿的失态,豁达一笑,环视四方,微醺的脸上春风荡漾,陡然提高了嗓门:“女士们先生们同志们朋友们,为了中Y两国人民的友谊万古长青,我提议,我和切斯特顿将军共饮十杯。”

切斯特顿一听又傻眼了,欲说抗议吧,又不知道梁必达还有什么损人的高招,这个老魔鬼他惹不起。况且人家说要和他的母亲发生性关系,按他们Y国的思维习惯,也不是太丢丑的事

尽管梁必达的意思不是说要同他的母亲友好,而明显有侮辱的意思,但此时也只能当友好理解了。他的确是小看梁必达了,他后悔不该主动挑起战争,打嘴皮子仗,他同样不是梁必达的对手。再说,也容不得他抗议了,出席家宴的D军区的军人窦玉泉、姜家湖、陈墨涵和陶三河等人见梁必达发出了信号,一拥而上,对Y国军事代表团的其余人员进行茅台包抄。

Y国军事代表团的另外几名成员也是乙醇爱好者,在中国最负历史盛名的美酒面前,岂有无动于衷之理,早就不耐烦切斯特顿和梁必达的嘴皮子官司了,见窦玉泉等人起哄,纷纷响应,把酒杯碰得气壮山河。

安雪梅和俞真等人则缠住切斯特顿夫人不松手,两国妇女界以极其真诚的态度表达着虚情假意的友好,硬是将切斯特顿夫人连连灌下去十数杯白酒,以至于喝得烂醉,自己还抱着个酒瓶往下灌。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支援切斯特顿了。整个家宴在友好的词汇里互相角逐敬酒碰杯,局面很快就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战前状态”。如此,切斯特顿少将有苦难言,只好硬着头皮接受梁必达的挑战,横一杯竖一杯地“为中Y两国人民的世代友好而干杯”,委实是借酒洗辱。

梁必达的家宴结束的时候已是夜晚十一点多了,最后的结果是切斯特顿和他麾下的军事代表团全体成员烂醉如泥,切斯特顿夫人当场就靠在梁必达的臂弯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傻笑,鼾声大作。

直到此时,梁必达这才暴露了真实的厌烦,吆喝工作人员将手下败将们送回宾馆休思。

中方人员中,窦玉泉等人也是摇摇晃晃,只有陈墨涵夫妇在喝酒过程中弄虚作假,搞了不少偷梁换柱的动作,这才勉强清醒下来。

梁必达更是清醒如初,他亲自把俞真送到门口,让她先走一步,却把陈墨涵留下来了,说是作彻夜畅谈。

当所有的人都走完之后,梁必达引导陈墨涵进了他的书房。书房约有四十多平方米。一套宽大的办公桌椅居于书房一侧,左右山墙上对称地各排列着四组高、宽、厚均有分量的红木书柜,气宇轩昂。一边是图书,另一边则是各种兵器的模型,有中国最古老的戟槊戈剑的缩影,也有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导弹火箭和战年的模拟。另有几盆正在盛开的君子兰和月季花牡丹花摆在办公桌的下面,与桌子后面的梁必达交相辉映。

落座之后,安雪梅亲自上茶,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陈墨涵被安排坐在靠窗一面的沙发上,以墙角为直角坐标系,视线与梁必达呈网十五度接壤。一盆直径约自一公尺的针叶铁杉横在二入之间。

梁必达点了一根中华牌香烟,悠悠地抽了几口,看着陈墨涵,并不说话。

陈墨涵被梁必达突如其来的平静并得心里直犯狐疑,不知道这老见今晚要跟他说些什么。比起其他的旧部,他因为同梁必达有了一段在七二八农场甘苦与共的接触,对于进入老年的、如今身居高位的梁必达,自信多了几分了解。但是,他同时清楚,那种了解也就是比别人只多几分而已。这样一个人,一生六十余年,同金戈铁马打交道占去了三分之二强,他从一个乡野小镇的无知伙计,脱颖而出成为军队声名显赫的高级将领,一生征战,胜多于败,几乎攻无不克。在漫长的道路上,几乎步步都有偶然因素,但是步步都没有走错,就像在冥冥中有一颗太阳在他的头顶上照耀,以至于他能不假思索地说出“我梁必达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是为了当司令的”和“没有那么多的假如,假如那些假如都能成立的话,我梁必达就不会到这个世界上来”那样的话。

他的自信看起来简直是与生俱来的。他就像一本厚厚的书,每一个细节都是耐人寻味的。但他同时又像一座海洋,在他的灵魂世界里,深不可测波谲云诡。他就是一块在战争的炉膛里熬炼出来的稀有金属。他的智慧和他的神秘同样是除他本人以外的任何人也休想探悉的。

可是,梁必达把他单独留下,到底是要说些什么呢?终丁,梁必达开腔了,微笑着说:“陈副参谋长……哦,在家里,在这里,我应该称呼你墨涵老弟或者陈三少爷。”

陈墨涵笑笑,说:“你就是再喊我白匪,我也不会抗议了。”

梁必达怔丁一下,随即爽朗大笑,伸出巨掌,揉着左脸,说:“你还记着这件事啊,哈哈,三十年河东河两,我们扛枪吃粮都有四十多年了。白匪也好,赤匪也罢,我们现在都是一个身份,都是不折不扣的‘共匪’。你就是把我正中劈开,大卸八块,组装起来也还是个‘共’字。你我都老了,连骨头都是共产党的了,我说句出格的话,就是让你我现在去当叛徒,都来不及了。想当年,我想当国民党没当成,就当了共产党。你走了一段弯路,最后还是当上了共产党。我们就是注定的共产党。”

陈墨涵对梁必达的话并不感到惊讶。近几年,陈墨涵一直给梁必达充当参谋长或副手,梁必达出语惊人不是一次两次了,常常节外生枝地发表或流露奇怪的想法或念头。但是,陈墨涵又不得不承认,他的那些想法或念头都不是随便说的,在你出其不意之中又分明能让你感受到他话里的机锋,那里面都有睿智的火花在闪耀。他说了就说了,他不会给你深入解释的,尤其是从他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思想碎片,弦外之音,听得明白你就明白,听不明白的,你们这些作庙算工作的,就自个儿慢慢揣摩去吧。

当然,在这样一个非同寻常的夜晚,在梁必达刚刚接任D军区司令员的第一个夜晚,梁必达要跟他单独畅谈,决不可能是谈工作的。

陈墨涵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闪电——一个稍纵即逝的思想的火花照亮了他思维世界的某个角落:难道,他是想摸我的底,摸摸我对那件事掌握的情况,摸摸我的态度?

所谓的“那件事”,就是指梁必达终于战胜了窦玉泉,以绝对优势出任D军区新任司令员这件事情。虽然已成事实,但是,近几天来,在军区大院里,尤其是在一些离退休老干部中间,却像暗河一样流行着一个传说,说是在当初梁必达和窦玉泉二人正在抗衡、鹿死谁手尚未分晓之际,突兀出现的那份以梁必达为主要攻讦目标的匿名材料,并非出于窦玉泉之手,也非出自他人之手,而出自梁必达的长子、K军某团团长梁尚武之手。这一手来得厉害,看起来靶子是梁必达,但它所起到的实际作用是,梁必达和窦玉泉二人的历史就是通过这份材料引起了上级某决策人物的重视,虽然公开的结论语嫣不详浮皮潦草地收了兵,事实上,决策人物明察秋毫,透过战争历史的云雾,将当年凹凸山区一段悬案调出来研究个透彻,反而使梁必达的赫赫战功浮出水面,窦玉泉当年执行错误路线过激的事实也再一次亮相。尤其是张普景《关于李文彬被俘的几个疑点》现世,更对窦玉泉形成十分不利的局面。

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扑朔迷离,一团乱麻。但是,它却促成了对梁必达的任命,它至少证实了梁必达的清白和炮制那份披露材料的居心叵测。虽然找不出证据证明那份材料是窦玉泉炮制的,但是,在军区和总部,人们在想到那份材料的时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要往窦玉泉这个名字上多看几眼。如此,就把窦玉泉看得小了一号。

以上这些传说,陈墨涵自然不会全信,当然也不会全不信。

据说,这个传说是梁尚武在得知其父将要被任命为司令员的可靠讯息之后,得意忘形,携妻子张原和幼女小慧慧,邀请若干铁杆战友,在所部驻地H城最高档次的饭店稻香楼摆酒庆祝,酩酊大醉后自我暴露的。梁尚武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他们老一辈打常规战争可以,现代化战争要看我们的了。梁团长略施雕虫小技,就帮老爷子把障碍扫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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