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回答。只用手指继续在我背上慢慢抚摸着,片刻后将我衣服放了下来,他重新移到一旁拿起他的电脑,一边看着屏幕,一边道:“你问这些是想证明什么,A?证明我和你说的那张照片里的人是同一个人么?”
我不置可否。
“那么可以实话告诉你,是的,我见过,这种类型的伤口,它恶化到极致时的样子,我相信你宁可永远不要见到。”
他这话让我呼吸不由得为之一顿。
不知道是因为他突兀的坦白,还是他对这伤口恶化所持的轻描淡写又充满威胁的描述。以致好一阵才回过神,我继续问他:“……什么时候?”
“1939年。”
“这么说,你就是……”
“是的,我就是伊登,你在照片上看到的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的确就是我。”
“是么……”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却仍不免感到吃惊,他这样平静无波的口吻让人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于是不由得再次确认:“你真的就是他?”
“没错。”
“那你怎么会……”
“怎么会从1939年至今始终维持这个样子,是么?”还没问完,他接口道。
我没吭声,只静静看着他,因为我猜不出如他这样一个人,在对我这样坦白的背后,他究竟还隐藏着些什么。
而他似乎知道我心里在动些什么念头,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放下电脑,交叉十指再次望向我,淡淡道:“事实上,我也一直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怔了怔:“你自己不知道原因?”
“对。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想弄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没有成功,因为我得了记忆缺失症,同曾经的你一样。”
他的话令我再次一怔:“记忆缺失症?”
他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有很大一部分记忆,很久之前开始就在这地方消失了,至今我没能将它们找回来过。”
“比如?”
“比如我的身份,我来自什么地方,我曾经做过什么,我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有一天……让我想想,那应该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吧。某一天早晨,当我从睡梦里醒来,我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一张陌生的床上。有人敲门走进来,一个女仆,她叫我伊登先生。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却对我很熟悉的样子,她熟悉地朝我微笑着,然后拉开窗帘,将屋子外陌生的空间里的阳光放了进来。”
“而当她离开后,我站起来,对着房间里那面镜子往里看。然后我发觉我完全不知道镜子那一端的人是谁。他是谁?他长着一张很陌生的脸,这张脸属于一个叫伊登的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他,因为关于他的记忆,一切一切的记忆,仿佛被一种最强效的洗涤剂给洗干净了似的,在我的脑子里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SHIT……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完这些话,我不由得脱口问了句。
伊甸园的话从头至尾都是平静无波的,如同说着别人的一个故事,简短冷静并且直接。
但听得我喉咙隐隐有些发干,因为我曾经有过这样一种体会,无所适从,恐惧,茫然不知所措……尽管如此,却应该比他要好一些,毕竟我只是丢了生命中短短一小部分的记忆,而他却是将自己整个人生都忘记了,一切的一切。
我无法想象他当时的状况,却又感同身受,这体会叫我感到呼吸急促。
他看出来了,于是停顿了很久没有开口,他只静静看着我。直到我呼吸逐渐恢复平静,他才又继续道:“我疑惑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做。然后,在渐渐恢复了平静之后,我开始试着适应那地方的生活,并且在那个他们称之为我的庄园的地方逐渐着手展开调查,查寻一切可能唤起我记忆的蛛丝马迹。”
“查到什么没?”我问。
“没有,除了一份手记。”
“手记?什么样的手记?”
“从字迹来看,那应该是我写的,笔迹完全吻合。但它写于1767年。”
“十八世纪……”
“是的,十八世纪。”
这么说他至少有两三百岁了。我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却无法从他脸上找出几百年时间流逝所烙刻下来的痕迹。
如果不是最近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想也许我根本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这些话,而那些事令我此时可以很冷静地待在这里听他说着这些听上去似乎完全不可思议的东西,就仿佛有因,于是有了必然的果一般。
而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恐怕得问上帝。
“手记里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