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之中唯一镇定的只有江蓝沁一个人。她一边扶着孩子们的爸爸,一边招呼着大家不要走散。作为家中的大女儿,莫嘉丽一手抱着妹妹莫嘉惠,一手提着一大箱的行莫跟在妈妈江蓝沁的身后。大哥莫嘉强身上背满了包袱,手上提着好几箱的行莫。老三二儿子一手牵着弟弟莫嘉庆,一边抓着自己爸爸的手。走在最后的是莫家的小叔叔老五,他因为腿脚不利索,走在最后。
莫嘉丽有点担心地说:“姆妈,我们去哪里?”
江蓝沁回头看了老五一眼,放心地对女儿说:“小嘉丽,不用担心。我们会外婆家里去住。在那里没有人再会欺负我们。”
莫嘉丽有点舍不得的看了一眼上海大街,说:“姆妈,我们真的要离开上海吗?我们的家不要了?这里的工厂不要了?”
江蓝沁平静地说:“这里的房子归国家了。工厂妈妈也送给国家了。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东西了。以后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小嘉丽,还记得爷爷的话吗?建立工厂是为了振兴中国,现在国家富强了,我们就不需要在管理工厂了。房子大了也是住,小点依然也是住,我们在乡下的房子够住就好。小嘉丽不是想当一个老师吗?到了乡下,你就可以到学校当老师。嘉强可以当一个社员。嘉祥将来大了可以当一个农民。我们将来就是劳动阶级,靠双手吃饭的无产者。”
大家在妈妈江蓝沁的憧憬下,想象着自己的未来。特别是莫嘉丽,听说将来能当老师,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格外的高兴。但是只有江蓝沁心里知道,前面的路太长太难走了,并不会这么容易的。
江蓝沁几乎没想到,大生产、大革命来的这么快。江蓝沁已经着手准备将自己一步一步公有化,莫家名下的工厂几乎已经全部贡献给国家。所有的店铺也一一交给街道和政府。自己每天带着孩子们上工厂上班,不但不领工资,而且虚心接受大家的批评。莫家只剩下了一所房子,还有一些为数不多的古董。没想到依然被盯上了,上海某组织宣布莫家的房子是逆产要没收,家里的古董是罪证,不但要没收而且要追究到底。限制江蓝沁一家人在天黑之前搬离莫家。莫家的一切完了,没有了,江蓝沁多年来的辛苦也白费了。
一路风餐露宿的大家,几乎以龟速来到江蓝沁的家乡。不光光因为在路上孩子的爸爸莫家三少爷莫重潜又犯病了,也不只是五少爷莫宝根拖累了行程,更多的问题困扰着他们。首先是吃饭问题,这么多的孩子和大人,谁也不能不吃饭。江蓝沁他们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只须带一些随身衣服,贵重首饰和现金都不准拿。再说就算首饰拿出来了,也不能和饭店换成现金吃饭。全国各地都在镇反,严厉打击流窜地主和特务,这些首饰要是拿出去的话,他们一家人马上会被抓起来。唯一的一点点现金,也是一个好心的上海市民为了报答江蓝沁抗日时期的恩德,从家里用手帕抱着偷偷丢给江蓝沁的。可好心的老市民忘记了一件事情,丢给江蓝沁的都是一些毛票,加起来不到十元,而且忘记给粮票了。当时国家实行粮票制度,吃饭不但需要付现金而且需要付粮票。没有粮票就对于不能进饭店吃饭,不能到国营单位买吃的东西。
这并没与难倒江蓝沁,江蓝沁是什么人,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倒下,不会被这种小事情难住。她要莫嘉丽看住大家,在她没有回来之前不得离开。而她换上一件莫家佣人曾经穿过的衣服,夹着一块没有用过的毛料布去换来了一大袋面粉。监视他们一家人离开莫家的战士,不是上海本地人,不知道什么布料值钱。江蓝沁偷偷将几块值钱的布料藏进了自己的箱子里,这就是他们将来赖以生存的本钱。
江蓝沁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有下厨房了,更忘记自己什么时候做过最后一次饭。自从江蓝沁女扮男装,以江德才的身份做生意起,好像就没有自己下过厨房做饭。不是没有时间,就是没有精力去做。实在饿不过了,就上街走走,买点夜宵或者小吃。抗日时期,虽然她曾经几乎天天去工厂食堂看着大家狼吞虎咽地吃饭,但是她也没有自己动手做饭过。而如今五十几岁的她又要开始学做饭了,由于条件原因,她只好将就着做“面疙瘩”。
“面疙瘩”是南北方都有的小吃,但是做法不太一样。南方的“面疙瘩”,又叫“糍疙瘩”,先将面粉加水拌呈稀糊,然后一筷子一筷子地加进已经煮开的锅里。要领是不要马上搅动锅里的“面疙瘩”,等“面疙瘩”基本定型了,再搅动翻滚。加上青菜,放点食油或者麻油,加盐加味精就可。
虽然江蓝沁多年不做,做的又不太好,但是大家都吃得很开心。莫嘉丽体贴妈妈,说要学给做这种小吃。江蓝沁笑了笑,并没有马上答应。因为她深知自己的大小姐女儿虽然孝顺,但是在家的时候没有学过做家务。不要说做“面疙瘩”了,就是怎么点火起灶、烧水都不会。看来到了老家之后,一定要教会莫嘉丽做家务。
不但孩子们给江蓝沁面子,就连一向精神失常的丈夫莫重潜也难得多吃了几口。看见大家都喜欢吃自己做的饭菜,江蓝沁真的好开心。
回到老家之后,江蓝沁的担心真的成了现实。江家老宅也被分了,留下了原来江家老宅的门房和厨房,还有没有要的小祠堂。江家原来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门房,也就是值班室,又叫传达室。这里已经多年没有人使用了,不但破旧而且已经属于危房。厨房经常做饭,把房子熏得又黑又油,没有一户人家愿意要江家老宅的厨房。江蓝沁的老娘早死了,大姐江蓝若也在解放前去世了。三妹江蓝辟也在上海为了掩护宋庆龄女士被杀。江蓝沁委托义妹江玉华照看江家老宅。
江玉华并不是江家的后人,她是江蓝沁在上海做生意时救下的女孩子。她被同样做生意的爸爸卖给别人,当时她只有十三岁。看见女孩子想起自己大姐的江蓝沁,一咬牙用一千现大洋买下了这个女孩子,并把女孩子还给了孩子的爸爸。在江蓝沁以为,天下没有狠心的父母,只有不得已的父母。做生意失败的孩子爸爸有了钱,就不会再卖自己的孩子了。当时在一边冷眼旁观的莫学莫老板,第一次和江蓝沁正面接触。他们打了一个赌,要是女孩子再被她爸爸卖了的话,江蓝沁要去莫学的振兴棉纺厂帮助莫学管理工厂一年。反之女孩子快快乐乐地生活着的话,莫学答应帮江蓝沁打响江家一通号的生意招牌。
最后江蓝沁输了,莫学并没有做什么手脚。这个狠心的父亲,为了能够东山再起,竟然第二天就又把自己的女儿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并指明以后生死不管,女孩子做妓女也好,做大户人家的下人也好,哪怕做老爷的小老婆也好,都和他们家没有一点关系。等这个狠心的爸爸一走,莫学就用双倍的价钱买下了这个女孩子。从此女孩子就留在了江蓝沁的身边,江蓝沁把她当自己的妹妹一样养着。
回到老家生养孩子的江蓝沁,向家人介绍了这个小妹妹,并宣布女孩子改名为江玉华,成为江家的四小姐。可以说是对江玉华有天大的恩情。
可是这个江玉华本质上和她的爸爸一样,都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表面*对江家人千依百顺,其实暗中计算着自己的利益。当江蓝沁将江家交付给她之后,她一面背着江蓝沁擅自加租,使老家的人记恨江家,一面偷偷将江蓝沁托她买田地的钱挪用到其他地方。
不过恶有恶报,一个小白脸军官勾引上江玉华,不但占了她的便宜,而且将江玉华暗中克扣的钱财都拿走了。江玉华再想找这个负心汉的时候,这个军官早就脱了军装去外国享福去了。
快解放的时候,江玉华天天做噩梦,梦见江家的人找她算账,梦见老百姓要围攻她,解放军要枪毙她。担惊受怕的江玉华一不做二不休,将手上的土地都卖了,江家的值钱东西席卷而空,只身离开这里去了香港。据说她用这笔不义之财买了一整条大街,靠收房租生活。后来多次遇上小白脸骗钱骗色,又得罪了一个道上的老大,导致所有的钱都没有了。最后沦落为一个老妓女,每天坐在街口等生意上门。六几年的时候,一张日报上有小小的一角,说一个老妓女遇上一个不给钱的嫖客,双方打了起来。嫖客一不小心把这个老妓女推下了楼,老妓女滚下楼梯刚好被一辆飞快的汽车撞死了。这个老妓女的名字刚好就叫江玉华,原籍刚好也是浙江的。不知道算不算是江玉华应有的报应。
江家的祠堂并不大,原来是供奉江家列祖列宗的地方。因为江直书没有自己的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所以三个女儿打破常规,第一次以江家后人的身份供奉先祖。就在江家三姐妹打破常规,女孩子的身份供养先祖的时候,其他江家的旁支,就开始对她们进行排斥。为了能够祭祖,为了自己的爸爸江直书能够收到后人得香火,江蓝沁在自己家隔壁建立了这个小祠堂。免得江家大祠堂不让进,或者诸多阻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