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它是狼群的头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一旦狼群扑上来,若能射死它们的头领,其他的狼必会胆怯慌恐,暂时不敢攻击两人。
人与狼冷冷地对峙着。
朱祐樘面色沉静,握着弓箭的手微微颤抖。从狼群出现至今,已经过去差不多半刻钟时间,适才狼群发出那般响亮的嚎叫声,居然连一个侍卫都没有赶过来。很明显有人早已将附近的侍卫调走,抑或许那些侍卫得到命令,即便听到什么动静也会视而不见。
张婳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会碰到这么倒霉的事情,就应该把那个逃跑保命用的包袱带在身边,至少还能用暗器,袖箭杀死几只狼,不必像现在这般束手待毙。
领头的灰狼忽低声嘶吼了一声,直立而起,猛地向前蹿出,直扑向朱祐樘的汗血宝马。
一支白翎羽箭似闪电般飞射而出,正中灰狼的咽喉。
灰狼哀嚎一声,倒毙在地上。其它狼顿时骚动不安,一些狼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惶恐。也有一些狼目光变得越发凶狠,怒嚎一声,便扑上前。
“嗖嗖嗖”朱祐樘连发三箭,三只灰狼应声倒地。
张婳不会射箭,帮不上任何忙,解下身上的箭壶,放在他马上,望着黑压压的狼群,心直打冷战。
看到同伴的惨死,狼群开始出现了分歧。一些狼胆怯地不敢上前,一些狼却红了眼,嚎叫着扑上前。
朱祐樘眉头紧拧,箭如雨发,片刻,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具具死狼,可他身上的箭也越来越少,等到箭用光的那一刻,狼群一轰而上,那他们便会成为狼肚中的食物。
张婳早已想到这点,脸色煞白,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思半晌,已有了主意,跳下马,蹲在地上拣了一块圆石头,又从朱祐樘的马背上解下一把长刀,捡了一些枯叶堆在地上,用圆石头狠狠地撞击刀背,瞬间火星四射,橙色的火星溅落在枯叶上立即燃起微弱的火焰。
张婳欣喜若狂,不停地将枯叶扔进火堆里,火焰越来越大,忙脱下外袍放在火堆上点燃。
此时朱祐樘已堪堪射完最后一支箭,数只灰狼围攻而上。他坐下的汗血宝马吓得四腿发软,软软地跪倒在地上。朱祐樘自始至终十分冷静,面对狼群没有露出一丝惶恐。
群狼连连嘶吼,目光凶狠狰狞,轰拥而上,扑向朱祐樘。
张婳挥舞着燃烧着的外袍冲上前,狼群看到熊熊火焰立即吓得四处奔逃,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祐樘望着满地的死狼,眉头轻拧,淡淡地说道:“她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也敢动手。”
张婳当然明白“她”指的是谁,除了万贵妃,还有何人有这个胆子,有这个能力在围场里布下杀局,妄想杀害当朝太子。
“怕吗?”朱祐樘定定地望着她,柔声问道。
张婳很想说“不怕”,可想到适才的凶险,若她稍慢片刻生起火堆,也许现在两人都已经被狼群分食了,拭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很承实地答道:“怕。怎么不怕?臣妾的心现在还扑通扑通地跳着呢!”
朱祐樘眼神微黯,走过去轻轻地抱住她,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与黯然:“对不起,跟着我总是让你担惊受怕!”
张婳想到第一次遇到他,正巧碰上他被万贵妃的人追杀,想到这么多年来他时时刻刻生活在死亡的阴影里,心蓦地一软。
她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说几句话来安慰安慰他,想了一会儿,轻拍着他后背,笑吟吟地道:“什么担惊受怕?臣妾的胆子可没那么小!未入宫之前,臣妾遇到的事儿比狼群可凶险多了。”
朱祐樘闻言身子微微一僵,皱眉问道:“什么凶险的事儿?”
张婳觉得如果把自己说得凄惨一点,也许他的心里多多少少会舒坦些。就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人,他看到别人大鱼大肉,高床暖枕,会觉得自己很惨,可若看到别人比他更穷,三餐不继,全家饿死,他又会觉得自己原来很幸福。
张婳酝酿了一下感情,无比沉痛地说道:“臣妾年幼时,嫡母杨氏使计将臣妾与母亲逐出府。母亲心高气傲,受此羞辱,郁郁而终。若不是乡民们看臣妾可怜,时常施舍些食物,臣妾早就活活饿死了。”说到此处她脸色露出几分真切的悲伤,想到年幼的辛酸艰苦,想到相依为命的云姨枉死在宫中,眼角滑落几滴晶莹的泪珠,声音带着一丝哀戚,“成年后臣妾回府准备参加朝廷选秀,杨氏却怕臣妾当上太子妃后会报复她,千方百计地阻止臣妾入宫。她指使奴才弓虽。暴臣妾,若不是臣妾幸运遇上贵人出手相救,臣妾的清白早就毁了,别说入宫,便是想活,世人也容不得臣妾。杨氏一计不成,又收买山贼搙劫臣妾,幸好臣妾机智,事先识破她的阴谋,才躲过一劫。”
她这番话虽半真半假,脸上的哀伤却是真真切切的,想到往事,想到云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真实的感情,第一次对着他流泪。
呃,真是丢脸,想安慰人,却把自己给弄哭了!
朱祐樘眼中满是心疼,俯身吻去她颊边的泪水,低声唤道:“婳婳。”
张婳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故作轻松地说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管杨氏使什么诡计,最后还不是栽在臣妾手里。”又笑吟吟地道,“臣妾一想到那日杨氏灰溜溜地滚出府就觉得特解恨。”
朱祐樘深深地望着她,语气真挚而郑重:“但凡我在一日,绝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张婳心下不以为然,暗自腹诽,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怎么也没见你处置苏选侍替我报仇?
朱祐樘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替她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发髻,温言道:“此处不可久留,我们走吧。”
张婳点了点头,走过去轻轻地踢了一下已经爬起来的汗血宝马,痛心疾首地道:“你不是汗血宝马么?看到狼居然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你简直是给你们马丢脸!”
朱祐樘嘴角抽了抽,眼中蓦地染了几分笑意。
马垂下头,低低地嘶鸣了一声,似是十分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