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实同我说说,你进冯家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我的夫君吧。”她忽而轻声道。
阿蘅心头猛地一惊。
回廊庭院间一片静谧,一只麻雀落在了空旷的台阶上。
纨扇慢慢地接下去道:“那日看你们俩的眼神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其实呢,言卿身边的同她们逢场作戏的女人从来也少不了,我若一个一个调查提防,还要不要过日子了?我不知道你又是哪里出来的姑娘,也没必要知道你们如何相识,情分如何。你和从前的那些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我想,起码还是该让你知道,你抱的什么心思我是心里有数的,以免你当真不知收敛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你?将你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总比你二人陈仓暗度,我却浑然不觉要来得好。”
阿蘅心脏暗暗跳得飞快。但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先是称羡了一番他们夫妇二人鸾凤和鸣,又承认自己的确曾蒙公子恩泽,一直想要寻求机会报答,只因怕落了好事者的口舌又惹得他们夫妻生出嫌隙来,才不敢据实以告。自己不过一布衣荆钗,根本入不得冯言卿的眼的,夫人无须疑虑。
话要退上三分说,纨扇听到耳朵里,也猜出了七八分实情。她冷笑道:“倾慕言卿或是别有所图而接近他的女子我也见过不少了,但还没有一个敢承认得你这般坦荡的。”纨扇道。
“因为瞒不过夫人的眼睛。若夫人还是不忿,便责罚奴婢吧。”
“我为何要责罚你?”纨扇道,她起身一步步走到阿蘅面前,勾起唇来,“那是头脑发热的妒妇才会做的事。我不只不罚你,还要好好提拔你,你喜欢言卿,我就让你名正言顺地服侍他。”
阿蘅听出来了,真新鲜,女人首先要对付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回
冯言卿生来伴有气虚之症,虽后天调养得当,至今仍不得根治。偏他这人十分嗜茶,平日在这点上少不得要多受管束,平白扫了好些兴致,不过半月前义兴新进贡了一批紫笋茶,家中又可巧正藏了镇江金山的南零水,都是难求的珍品,这回遇到了一块儿,成就了一回极致。冯家人便挑了个舒朗的日子,聚在中堂,冯肩和高坐堂上,冯言卿夫妇席地跪坐,面前的矮几上摆了一整套流云纹青瓷茶器。
纨扇本有一手绝妙的煎茶手艺,不过她今日也不愿少了一份欣赏的乐趣。看茶博士细致地用茶碾子将茶叶碾碎成末,煮上南零水,静观水沸,等到水微滚如鱼目时,不慌不忙,捻几粒细白的吴盐放入其中。仿佛跳一曲指上的《绿腰》。
这一赏就该耗去半日光景。伴随着茶香充盈一室的,还有一种奢侈的雅致。
纨扇品一口茶,温声舒缓地对冯言卿道:“近来你未免太过操劳了。眼看这几日天要转凉,你的病一发起来就缠人得厉害,当心些才好。”
冯言卿笑了笑,“我知晓了。不碍事。”
纨扇轻叹了口气,半嗔半怨道:“总这么敷衍。就是为了阿爹和我,多顾着自己些又如何?”
阿蘅来换上新茶具时,看到的便是他们夫妇温声细语的场景。她低下头一言不发地从他们面前端起贮茶器。冯言卿本来在看那茶博士将茶汤分倒碗中,汤花分得均匀漂亮,不知为何偏在此刻顺着眼前纤瘦的手腕抬起头,于是看到了换下青衣、穿着丁香色半臂束裙的阿蘅。
纨扇从一开始就在打量他的神色,这时插口道:“我见你似乎十分中意她煎的茶,便把她添到房里当个陪侍丫头了。你不喜欢么?”
冯言卿收回在阿蘅身上的目光,对上纨扇的视线,扯了扯嘴角,“你高兴就好。”
纨扇学着他笑笑,便不再开口。堂上陷入一种粘稠的静滞。
门外跑进一条小小的拂林犬,一来便冲到纨扇腿边顺着裙摆蹭到了她的腿上,白扑扑圆滚滚的一团拱进她怀里。纨扇“呀”了一声,随即轻轻将它拨开。一个矮胖的老妪追进门来,问过安后忙不迭对纨扇道:“诶呦,夫人,老奴实在该死,这一时没抓稳,就让小东西跑下地来了!”
“没事,反正我一会儿也想让你抱来给我逗逗。”纨扇说着,低头微微皱起鼻子对它道:“走开走开,我可嫌弃着你呢,这又是从哪儿滚了一身的泥回来?”
那狗讨巧得很,不管纨扇怎么逗弄,还是撒着娇舔她的掌心。奉妆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了,小东西还是那么喜欢粘着夫人。”
纨扇慵懒地垂着眼一下一下地抚摸它的皮毛,缓缓道:“是啊,畜生不就是这点巧妙的奴性讨人喜欢么?任你不耐地驱赶打骂,它还是会摇着尾巴赖上来,天生就是只供人取乐的料子。”
这话的语气不对,冯肩和皱了皱眉,一眼扫去;见冯言卿也停止了动作,却并不表态;纨扇仍旧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小东西,只是眸光转动,意有所指。
“夫人,”一直默不作声的阿蘅却在这时道,“小东西看上去温顺,是因为它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就得是这样凡事三分忍让的活法。受了疼也不吭声,并不代表它没有自己的好恶,夫人可千万别反捋它的毛,触了它的底线。”她直视着纨扇,不卑不亢,语气诚恳。“否则,再有奴性的狗也是会咬人的。”
纨扇的眼神一下厉得像刀。奉妆见状,立即喝道:“怎么,阿蘅,才刚拔了你的身份,你就胆敢驳主子的话了?”
阿蘅道:“是,婢子逾矩,这就退下了。”
纨扇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手下的力道却再不能保持得表面那样平静。小东西痛得嗷呜了一声,张口就咬在了她的手指上,纨扇受惊之下下意识地将狗丢开。幸好这还是只幼犬,只咬破了皮,血慢慢地从伤口里渗了出来。
纨扇不顾奉妆的惊叫,一手盖上伤口,眼神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