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不信便不信好了。”文旻道,“我们尽可以好好儿说话。宋元,我是不是虚情假意,你自然能感觉到。我文旻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今日就是一时兴起,很想提前见见你而已。如今已经见了,如果没有现下这一出,我也还挺喜欢你的。不过我也把话说在前面,你有你的家国,我也有我的家国,你是被逼的,难道我就是一厢情愿?”
他甚是温和而无奈地笑了,一手将月影剑从他的脖子上抹下去:“宋元,我们大可以好好儿说,不必这样,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总是要过下去的。”
宋元像是忽然之间没了力气,她也知道月影不过是个噱头,她敢怎么样,她能怎么样?他的身后,是泱泱郢国,就算她的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一样性命无虞!她缓缓叹了口气,回身去看那坠入人间的,繁华如斯的钱塘城。
她缓缓吟哦着:“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她这样笑着,笑得眼中渗出了泪水,道,“这是我吴国的万家灯火!我是吴国万千子民的郡主,我必须保护他们。”
一只手覆上她的手,叹惋道:“改日,我带你去看我们郢国的万家灯火。”
宋元闭上了眼:“你若还尊重我,就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文旻也没多语,那只手收了回去,不时宋元便听见木梯吱呀的声音。
风还在耳畔呼啸,就连闭着双眼,她也能感受到楼下的欢声笑语。
她背对着茶舍,蓦地出声道:“你既然把我丢给了他,又回来做什么?”陈子龙手足无措地站着,吞吞吐吐地说:“阿元,你听我解释……”
她却突然之间回过身来,目光如破云之惊雷,出鞘之刀剑。她一字一句地说:“陈子龙,我对人的信任只有一次,你为何要这般辜负?”
死一般的岑寂。
陈子龙自知愧对于她,半晌竟是不知如何解释。宋元的笑容中满是凉薄凄怆,慢慢转身向楼梯去,陈子龙喉头一紧,一把抓住宋元的手,不顾宋元的怒目而视,道:“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我别无话说,只一句——陈子龙这一生一世,定无负宋元第二次!”
宋元仍那般淡淡地笑着,听完亦不喜不怒,只奋力抽手,在衣袍翻飞中决然而去。
穿过灯影幢幢,人潮涌动,终于到达国府装点喜庆的门阙之前。宋元仰面瞧着那被灯火映得愈发红艳的灯笼,不由悲从中来。这吴国府,究竟给了她什么?儿时她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有父母的疼爱,哥哥的偏宠。可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明白,父母的相敬如宾之下是母亲日日深锁的眉头,哥哥的千依百顺之下是草纸上一个个肃气横生的“杀”字,母亲与庶母之间势如水火,哥哥们也貌合神离,用兄弟情谊掩饰着暗暗杀机。
她终究不能躲过,是她亲手陷害了二哥,逼死了庶母,助宋陵一臂之力迫得四哥自尽。她的双手已经沾染了亲人的鲜血,可她只是想守护那一抹清冷孤寂的身影。这世间,到底,唯有他是真正宠爱着她。
微微一叹,宋元颓然入府。
遥遥瞥见慧云神色焦急地在清荷阁门前张望,宋元蹙眉,加快脚步。慧云见她,如获大赦,迎上来喘着气说:“郡主,您可总算是回来了!马公公来了多次,说主上不知为何十分震怒,快得把正殿给掀了呢!”
宋元顾不及进门,连道:“随我去正殿。”
正殿尚书房,房门紧闭,若干宫人皆敛声屏气,大气不敢出一声。马格正立在尚书房门前,见宋元前来,亟亟迎上前去,行了礼,抹着额上冷汗:“郡主快去劝劝主上吧。”
“马格,你可知是何事?”
马格福了福身子,满脸惶恐之色:“奴才不知。主上不过瞧了些竹简,便震怒不已,连素日颇欢喜的釉色茶杯也掼向地面,想是哪位大人言辞间颇有不敬罢……”
宋元颔首,接过一旁宫人手中端的梅子汤,缓步入内。
尚书房里鸦雀无声,宋陵眉头紧锁,怒气尚未褪去,正靠在兔绒靠背上闭目沉思。宋元拖着小步上前,将托盘放下,把梅子汤轻轻搁在桌上,瓷勺与瓷碗碰撞,叮叮一声响,她轻言细语道:“哥哥,天气热,先喝了这碗汤再生气不迟。”
宋陵亦知只她敢逆他盛怒而来,不由心气消了几分,问道:“不是去乞巧了?怎么这样早便回来了。”
宋元娇声嗔怪:“哥哥盛怒,与元儿兄妹连心,元儿便千里迢迢赶回来了。”
只见宋陵一笑:“少拿些好听的话来。”却张开眼,坐正了将梅子汤一饮而尽。
“哥哥是为何事费心如此?”见宋陵沉默不语,宋元又道,“明日便是叶将军、罗将军班师回朝之日,哥哥亦已安排好铺十里红毯,亲自出城相迎,届时天下人都看着,哥哥还能如此盛怒不成?”
宋陵沉吟片刻,道:“是护国公李崇年,上折子请追封穆公李夫人,随葬王陵。”
第四章 红蜡泪(3)
李氏!宋元吸了口凉气。右相及护国公李崇年乃李氏一母同胞的兄长,宋陵即位后囚禁宋陌,他本就怀恨在心,加之宋陵肃清朝纲,当着众臣之面叱他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