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阁的吵嚷声渐渐平息,宋元尚有几分恍惚,忽听宋陵焦急地问:“元儿,你裙上怎么有血?伤着哪里了?”她一低头,这才看见裙裾边被李氏的鲜血染红了,勉强笑了笑说:“不是我的,是庶母。”
宋陵吩咐几个丫鬟清理一片狼藉的前厅,又嘱咐慧云替宋元换身衣裳。宋元灵台清明了几分,只觉得心里隐隐发疼。
她道:“哥哥今日不用陪文旻一行吗?怎么得空过来?”
宋陵说:“还有些时辰筵席才开始,我想先过来看看你。你今日也去瞧过了那文旻,觉得如何?”宋元随意答道:“还不错。”宋陵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两人一时沉默。兴许是方才历经的一幕太过于震撼,宋元仍有些心神不宁。
“婚事在七月初九,乞巧节你打算和文旻一起出去吗?”
宋元揉了揉眉心,喃喃地“嗯?”一声,道:“罢了吧,我同他不熟悉,乞巧节还是自己出去四处走走,以后便没有那么自由了。”
宋陵答:“也好,那你便自己散散心吧。”他又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去筵席。宋元却还久久地坐在锦毯上,眼前画面交织,忽而是刺进宋陌胸口的刀剑,忽而是李氏的血泪,忽而又是宋阮被当众斩首的模样……明明是血亲,是一家人,竟自相鱼肉到如此地步,这便是皇家。
后来宋元才听说前线宋阮已经投降了,叶思成俘虏了宋阮,越军退境,宋陵又另派人去稳定了西南。五日之后的清晨,巡视的太监嗅到冷宫里有腐臭味,强行撞开宫门,才发现李氏上吊自杀了。她仍然穿着当日在清荷阁的衣裳,脸上的血泪都没有清洗,如今又添了蛆虫,早已面目全非,摇摇晃晃地悬挂在空荡荡的冷宫里。
和李氏的死讯一起传来的,还有宋阮不堪受辱,吞金自尽的消息。
日子一晃,便到了乞巧节。
宫墙尽头幻起了彩锦样的霞光,一丝丝,一缕缕,倒染得灰褐色屋宇有几分精美。国府已经装点一新,一派喜气洋洋,四下里皆是触目惊心的嫣红。宋元被两则消息给惊得病了一场,如今身子方好利索,喃喃道:“这霞光真是好看。”
慧云正在门前张望着,回头对宋元笑道:“今日陈公子怎么还没有来?换成往日,不是早该到了。”
她说的是陈子龙。
话说当今之天下,有四大医药世家。为首的是司马家,以毒药闻名遐尔,但也因此开罪了不少权贵,不得不四处流离,早已下落不明;其次是晋国杜家,以易容之术扬名天下,可自上两代起便弃医从戎,如今杜家子弟都是晋国重臣;紧跟着是孙家,常年隐居山林,少有人见过,不得而知;最后便是陈子毅、陈子龙两兄弟的陈家,以妙手回春之术著称,可惜陈子龙从小热衷习武,不曾用半点心思,如今只陈子毅一人得了真传。
宋元虽病,依着规矩,文旻是不能前来探望的,便差了陈子毅亲自来替宋元把把脉。陈子毅隔着床帘替宋元把过了脉,连话也没多说一句,扔下一张药方便扬长而去。那些药材需得新鲜的,陈子龙无奈担了个苦差事,日日去四处采药,再送来国府煎熬。
打心眼里说,宋元也乐得。陈子龙谈吐大方,真诚热情,不日两人便越来越相熟了。
“慧云,你差人与哥哥一句话,说我出去了。”
慧云见她换了身清爽衣裳,一袭淡淡的桃红,绣着四月芳菲,很是娇艳。郡主每年乞巧节都要去民间,慧云早已习以为常,只叮嘱了句:“郡主把月影带上。”宋元笑点点头:“自然是带上的。”
宋元一路步子轻快,夕阳渐渐沉下了山头,到了掌灯时分,千家万户都点起了稀落的烛光。大街小巷皆是万人空巷,有娇俏的女子手挽恋人,亦有两三妙龄少女结伴而行,欢声笑语一片。江南本就是水乡,河流把整个钱塘城割得支离破碎,如今岸上灯火通明,花灯摇曳,水里河灯闪烁,熠熠生辉,钱塘仿佛是坠入了火海,染得那墨兰的天空也隐隐透着淡淡的橘红。宋元穿过一排排碎金似的花灯,远远瞧见前方英气逼人的男子长身玉立,恍然惊觉,这陈子龙确有让少女醉心的魅力。
陈子龙看见她,喜笑颜开道:“仔细收拾收拾,还是挺好看的。”
宋元扬起一张轻施粉脂的花颜,薄嗔浅怒:“平日里就不好看了?”
陈子龙知道又说错了话,手握拳放在唇边,边咳边笑:“好看,好看,就像那天上的嫦娥似的,成不成?”
“一点也不诚心。”宋元瘪了瘪嘴。
陈子龙哈哈地笑,伸出一只手来。灯火映得他疏朗的眉目更加潇洒不羁,又添了分温柔旖旎,宋元便像着了魔似的,心跳得很急,唇畔扬起一抹恬静的笑容,自然地伸出双臂挽住他的胳膊。他们一路穿过人群,谈笑甚欢。陈子龙只觉得身旁幽幽一抹冷香,煞是好闻,就在鼻息间萦绕不去,这才发现她鬓间别了一支洁白的栀子花,寂静绽放。他的心也随着这丝冷幽幽的香气跳得飞快,同时填满心间的,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更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惆怅苦涩。
宋元像个孩子似的,拉着他在小摊贩之间流连,明明每家商铺卖的东西大同小异,她却能欢喜万分地看过一家又一家。他笑问:“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都是些红的绿的。”
宋元笑说:“这你便不懂了,首饰呢,分玉髓、和田、翡翠、干青、砗磲、玛瑙、珊瑚、东陵、雕漆……”她说得头头是道,陈子龙忙不迭打断她:“你说得我头疼,快别说了。”
宋元不乐意地撅嘴:“你们男人就是不懂女人的心。”
陈子龙也没个正经,当下便辩驳:“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若说我们男人如何,那也是无奈,难道你能在浩浩海底寻到一支针?所以说,你还是自己让针从海底游到岸上来,这样,我一眼就能看见了。”
听得宋元直嚷嚷:“狡辩!狡辩!”
她四处瞧了会儿,瞧得眼花缭乱,便硬拽着陈子龙同去放河灯。陈子龙笑她:“你既不穿针乞巧,亦不种生求子、拜织女、吃巧果……倒是知道要放河灯。”
宋元痴痴笑着:“我最喜欢放河灯,挤挤挨挨的人,就把我的那一朵放进水里,看着它随水漂流而去,好像心愿就会实现似的。”忽而她又问,“你听过一支歌吗?”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轻轻唱了起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