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陵皮笑肉不笑:“真巧,叶将军也在这儿?”
叶思成点点头:“碰巧经过。”
宋陵徐徐上前,盯着叶思成怀里已经睡熟的宋元:“把元儿给我吧。”叶思成却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沉声说:“郡主由属下带回国府。”宋陵怒了,连声音也走了调:“叶思成,你什么意思!”叶思成倒也沉静,不疾不徐地回应:“属下什么意思,陵公子清楚。”
宋陵怒不可遏地上前要去夺,却被叶思成轻轻一个闪身避开。“叶思成!你要反了不成!”叶思成清清淡淡一笑:“不是属下要反,属下只是尽责护佑郡主。”
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直到宋元揉着惺忪的睡眼问了声:“你们吵什么?”二人方打住了口舌。宋元皱着小眉头环顾四周,见自己被叶思成抱着,倒是毫不客气,气急败坏地要动手。叶思成早晓得郡主一身武艺是主公和陵公子一手教出来的,当心自己会吃不住,慌忙将手中的小女孩放了下来。宋元气呼呼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指着叶思成的鼻子恶狠狠道:“谁让你对本郡主无礼的!”
叶思成只蹙眉低首,并不答话。
“你说呀,叶思成!”宋元还执拗着,身后却传来宋陵温和的声音:“元儿,叶将军也是为你好,别胡闹,到哥哥这儿来。”
宋元滞了一瞬,仍然不放弃:“叶思成,本郡主问你话呢!谁让你……”
话音未落,只听宋陵带着愠怒喝道:“元儿!”
宋陵是不曾对宋元发过火的,宋元意识到事情严重,只得悻悻然收了手,凑到宋陵身边去。她仰头望着宋陵仍含愠怒的脸庞,不由心惊,诺诺地问:“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那声音又软又甜,好似一把利剑插进宋陵原本坚毅的心中。宋陵定住身形没有开口,宋元便以为他是真生气了,边哭边说:“哥哥,是元儿不好,是元儿不听话,哥哥你打我,骂我,别不理元儿……”
宋陵缓缓看了她一眼,缓缓蹲下身来,轻轻抱住宋元。宋元觉得脖子上好似湿了一片,这才惊觉,宋陵哭了。
宋元让宋陵一哭,也哭得更凶了,兄妹俩只管泪意汹涌着,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宋陵喃喃道:“对不起,元儿,对不起,哥哥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再也不会了……”宋元也哭得呜呜的:“元儿再也不乱跑,再也不让哥哥担心了,再也不了……”
第 004 章 昔少时(3)
为了打消叶思成的疑心,宋陵邀叶思成同游几日,叶思成见宋元兴致盎然,只能勉强同意。但几日相处,叶思成倒觉得这对兄妹是有了真感情,宋陵再不如往日般只宠惯着宋元,偶尔也会批评她一两句,宋元虽使小性子不搭理宋陵,过一会子,却又反而撒起娇来了。
叶思成想,兴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约摸过了半月,到了回国府的时候,宋元纵然不舍,但也乖巧地坐在宋陵身旁不哭不闹。马车颠簸,宋元也跟着摇摇晃晃,马车猛然一停,宋元险些一头栽下去,幸得宋陵一手勾住了她的衣襟。宋陵蹙眉瞧了窘迫的宋元一眼,将她放回座椅上,就听见车夫道:“陵公子,前面围了一群人,给堵住了。”
一听见“一群人”,宋元的双眼“蹭”地变得贼亮贼亮的,然后又黯淡下去,用希冀的眼神偷偷瞄宋陵。宋陵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就晓得你耐不住。”牵过宋元的手道:“走吧,跟紧点儿。”宋元点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他们二人来到人群外围,根本看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宋陵用余光瞟见叶思成跟着他们下了车,心头正不由好笑,宋元就拉住了一个大婶的衣角问:“婶婶,里面什么事儿呀,这么多人看?”
大婶倒也热心,道:“里面有个生得貌美的小姑娘,哎,也是可怜,家里穷,又没了父亲,卖身葬父呐……啧啧,可惜了这么漂亮个姑娘,看看那些男人的眼睛哟,都直了。”
宋元自以为是个习武之人,应当行侠仗义,当即不由分说拽着宋陵一路披荆斩棘,宋陵一面说着“对不住”“借过”一面就到了最里层。几个虎背熊腰、面容猥琐的男子还在竞价,女子一身孝衣,瘦削的双肩微微颤抖,嘤嘤地啜泣着。宋元仔细瞧了瞧,倒真是个玉骨美人,让她联想到书上“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以翰墨为香”的句子,虽然,唔,不晓得她懂不懂诗词翰墨?
宋元正思索着如何救这个漂亮姐姐于水火之中,她身边一直沉默的宋陵却领着她走上前,只听“哐哐当当”的声音,一袋银子已丢在了女子面前。女子惶惑地抬起头来,宋元分明看到,宋陵愣了。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也真真切切地愣了。
女子霎时泪如雨下,对着宋陵连连磕头:“谢公子救命之恩,奴愿做牛做马,用一生报答公子……”
宋陵淡淡地扫了她身后用席子裹着的尸体一眼,道:“我府上不缺奴婢。”
几个竞价的人恨不得吃了宋陵似的,其中一个按捺不住,大吼:“喂,小子,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宋陵自小在帝王家长大,本就浑然一身的贵公子气息,如今一张脸冷若冰霜,更是不怒自威,瞧得几个七尺男儿心里直打退堂鼓。宋元却是个沉不住气的,哼哼道:“看看谁的价高呗!也不回家照照你们自个儿长什么样儿,也好意思跟我哥哥争。”
人群哄堂大笑。宋陵蹙眉,喝了声:“元儿!”
宋元被他喝得有些心虚,慌忙藏到了宋陵身后。眼见着几个男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宋陵朝他们拱了拱手:“小妹年幼,家中管教不严,还请诸兄见谅。”
“说算了就能算了吗?!”
“就是,这不侮辱人吗这!”
男人义愤填膺,甚至其中一两个的家奴已经抄起了家伙,女子在旁瞧着这因她而起的变故,早吓得六神无主。宋元也来了气儿,不顾宋陵的阻拦就要拔出月影,却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在了他们二人之前,断喝一声:“谁敢动我家公子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少年将军叶思成。
宋陵挥了挥手,示意叶思成退下,又朝几个面色不善的男人拱了拱手,声音仍然是平平的,没什么波澜起伏:“若是不服,不如让这位姑娘数数钱数再说,大家何必伤了和气?”
女子这才回了神儿,慌慌张张地抖开袋子,将银子悉数倒出来。白花花的银子散了一地,竞价的男人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就是他们做牛做马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换来这么多钱啊!宋陵谦和道:“承让,承让。”便回身领着宋元从容地走过人群,一路上又没少教训宋元太过冲动。
宋元撅着嘴,面色不悦,却也没说什么。二人上了车后,听见车夫扬鞭驱马,神气地喝着:“还不给我家公子让路!”不时,车辇便行径起来。
宋元正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只觉得宋陵从容又大气,心里又一次陡升崇敬之意,车却又停了。宋元听见一个女子凄声道:“公子救了奴,不管公子府中缺不缺奴婢,奴都会跟着公子,一生伺候公子。”是方才的女子。
宋陵皱了皱眉头,沉声说:“多了你,府上就多了张要吃饭的嘴,还是罢了吧。”
女子又说:“奴哪怕饿死,也要饿死在公子府上。”
宋陵本就因刚才的事不愉快,这会儿更是没了耐心,对车夫道:“继续赶路。”车夫倒是很“忠心”:“我们公子让你滚,你听是没听到?!”女子哭着:“奴不走,奴已将自己卖给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