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静点了一下头,马槊扬起,向战场一指,号手吹响号角,具装骑兵们放下面甲,策动战马,排成整齐的横队从山坡上缓步而下。来到平地后,北宫静也没有急着向前推进,而是停下来重新整队,等原本因为走下山坡而变得有些凌乱的队列重新恢复整齐后才继续向前推进。
正如北宫静所料,羌昱所率领的那支羌人轻骑兵根本就不是凶猛的乌桓突骑的对手,因为他们的装备并不适合这种粗暴直接的近战。乌桓突骑缺乏像样的盔甲,这固然是一大劣势,但是也带来了意外的优势,那就是速度远比身披重甲的骑兵要快得多,他们在羌人轻骑勒马回转的时候闪电般杀上来,长矛挑刺,重剑挥抡,羌人弓箭手纷纷惨叫落马。面对如此凶悍的对手,羌人轻骑兵不免惊慌失措,不少人下意识的就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对手。羌昱毫不留静,连斩数人镇住了试图逃跑的部下,随即挥舞长剑身先士卒冲入敌阵中左冲右突,黑鹰剑士标配的阔重长剑被他抡得跟个车轮一样,接连斩断十余支长矛,劈翻了数名最为凶悍的乌桓勇士。见主将如此勇猛,原本已经快要被冲崩了的羌人轻骑兵又鼓起了勇气,纷纷放下弓箭拔出长刀冲上去与乌桓突骑展开肉搏。只是他们兵力本来就处于劣势,肉搏能力还不如乌桓人,虽然已经拼尽全力,但是打得依然十分吃力。
称雄北境两三百年的乌桓突骑,那战斗力真的不容轻视。
可即便是这样,北宫静也没有十万火急的冲过去,而是率领这一千多名重骑兵维持着严密的队形小步快跑,朝着战场走去,不紧不慢的。他是一名优秀的将军,对一切新颖的战术、战略都保持着极为浓厚的兴趣,努力去学习、转化,为己所用。李睿提出的这套战术和打法无疑是非常新颖的,甚至可以说是颠覆了传统,虽然李睿这个半桶水想到一出是一出,没有办法将自己知道的东西系统性的阐述出来,让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但北宫静敏锐的意识到,这套匪夷所思的战术很有可能是可行的!
当然,到底行不行,还得用事实说话。眼下正好有一次绝好的机会,这支乌桓骑兵足够铁悍勇,但装备并不算很好,兵力也不算很多,拿来试刀,刚刚好!
而且他很快便发现了这一战术的一大好处,那就是可以防止有人故意落在后面。
大军冲锋,勇者争先恐后,怯懦者千方百计落在后面,所以很多时候数千人上万人同时发动冲锋,真正能发挥作用的也就冲在最前面的那一千几百人,中间那一大咕噜属于气氛组,看戏的,落在最后的那一咕噜连气氛组都不算,随时准备跑路的。如果冲在最前面的那一千几百人顺利占了上风,中间那一咕噜会乘势怼上去,而落在后面的那些随时准备撒腿跑路的也会鼓起冲气跟上;一旦冲最前面的那一千几百人被击败了,整支军队大概率会陷入溃败的境地,一哄而散。这也是“陷阵”能与“先登”并列为冷兵器时代两大顶级军功的原因,敢于冲锋在前的都是全军最勇猛、武艺最高强的劲卒,数千上万人的生死存亡系于他们一身,如果他们冲不开敌军阵形,全军都凶多吉少!骑兵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骑兵这种情况更为严重,步兵冲锋还好控制,骑兵冲起来你怎么控制?有人要撒丫子跑路,督战的军官想砍都很难砍得着好吧!
但是这种列队快步向前推进的战术却很好地杜绝了这种有人故意落在后面摸鱼的情况。大家排成一横列一横列的往前推进,走前面的根本就不敢故意放慢脚步,因为一旦放慢脚步马上就会被旁边的人发现,或者被后面那一队撵回来————不走快点就要被踩死了。在这种情况下,走前面的骑兵是没有办法偷偷让自己慢下来然后找机会开溜的,真正需要操心的是最后那一排……
最后那一排是黑鹰剑士,北宫静最信得过的人,压根就不需要操心他们开小差,相反,想开小差的人得当心被他们一剑砍掉脑袋!
具装重骑当先,半具装骑兵居中,黑鹰剑士押后,就这么以每分钟一百米左耳的速度朝前方一路慢跑,居然没有一个落下的。
李睿那家伙可得瑟了,骑着马窜来窜去,嘴里不断嚷嚷着:
“控制好速度!第一排第二排,你们太快了,放慢点!”
“倒数第二排,你们落后了,稍稍加快点……想开小差是不?还要不要脑袋了!”
“队形,队形!队形开始乱了,停下来整队!”
好好的骑兵冲锋,更是让他整得跟小学生郊游似的,不断走走停停,弄得骑兵们一肚子火,好想用马槊在他身上扎出十来个透明的窟窿!还能不能让我们一鼓作气的冲过去了,啊?你不知道这样走走停停很伤士气的吗!?
北宫静也是一脸无奈,但没有说话,任由他胡闹。说白了,他根本就没把那支乌桓突骑放在眼里,光靠他手里那四百具装骑兵就能将其粉碎,所以才放心的让李睿胡闹。难得这个懒洋洋的、一门心思想着逃离洛阳找地方躲起来的家伙兴致这么高,就让他折腾呗,倒要看看这家伙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此时羌昱所率领的羌人轻骑兵已经完全落了下风,有些部曲开始溃散,羌昱则与数百轻骑兵一起被团团包围,怎么冲都冲不出去。眼看胜利在望,乌桓酋长心情大好,又看到晋军的重骑兵部队走走停停,半天都没冲过来,不禁哈哈大笑:“这就是凉州铁骑?这就是让大将军忌惮不已的凉州铁骑?看他们畏畏缩缩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申虎,申豹,去干掉他们!”
两个儿子应声而出,各自率领一千突骑朝着第N次停下来整队的晋军骑兵猛冲过去。
乌桓突骑漫野而来,北宫静握紧了马槊,而李睿去松了一口气。他奶奶的,这帮龟孙子可算是过来了……他都带着重骑兵跑了两千米了,这帮孙子再不过来,他就要累死了!看着骑兵的队形又要乱了,他放声怒吼:“维持好队形,不许乱!他们离这里还有一里多远呢,你们乱个锤子!保持队形,慢跑!什么时候加速我会告诉你们!”
在这家伙那匪夷所思的要求之下,重骑兵一脸崩溃的继续慢跑前进。好在这次他没再要求大伙停下来重新整队,队形虽然有些混乱,但继续往前冲。
两支骑兵迎面对冲,一个风驰电掣,一个慢腾腾,这场面堪称诡异。
双方距离还有三百米左右。
李睿高高举起马槊,向前一指,由慢跑改为快跑,向前冲。
重骑兵们立即提速,向前猛冲。
双方距离只剩下最后一百米。
李睿嘶声狂吼:“冲刺!冲刺!”
话音未落,那四百具装重骑便在北宫静的率领下超越了他,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乌桓骑兵,而那六百虎骑中就算有胆小的,想开小差的,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法跑了,因为队形太过密集,绝大多数人都要裹在里面,身不由己的往前冲,不冲?不冲就等着被撞翻然后踩死好了!而且现在距离敌军这么近了,这个时候逃跑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没得选了,只能奋力往前冲,只有奋力往前冲才能摆脱这股可怕的骇浪!
由于队形太过密集,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挥舞武器的空间,所以这六百虎骑只能像用上了李睿反复训练的那一招,将马槊夹在腋下,槊锋平指前方,就这么朝着敌军撞过去,或者等着敌军主动撞上来。如果从高空俯瞰,那么你会惊讶地看到,这六百虎骑如同一只暴怒的豪猪,以五十公里以上的时速朝着乌桓突骑猛撞过去,那六百支马槊就是豪猪身上根根竖起的尖刺,擦着就伤,挨着就亡!
乌桓骑兵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的战马更是放声狂嘶,本能地往两边窜,试图避过这头暴怒的豪猪……
迟了!
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现在他们不管想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种大规模的骑兵对冲,向来都是勇者胜,懦者死,就像两名足球运动员在高速奔跑中迎面相撞,伤得最重的永远是那个最先下意识地停下或者闪避的。乌桓突骑做梦都没想到这支骑兵走走停停,整得跟郊游似的,看起来很可笑,可背地里却给他们憋了这么一个大招,两军即将相撞之际,他们怂了,下意识地闪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被毫不留情地一排排的辗过,甚至被直接撞飞。马蹄踏碎骨骼的脆响,马槊洞穿人体的可怕闷响,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的咝咝声,此起彼伏,不可一世的乌桓骑兵一下子便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地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