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过头,“……好。”
谢无恙闭上眼睛继续睡了,姜葵提起枪翻窗而出,前往北亭桥上。
北亭桥在北城墙附近,是一座经年未修的断桥,十八桥洞断在第九洞处,下方是一池静水,镜面般反射着天光。蒲柳先生做生意时常来此处,坐一架马车停在断桥之上,在晚风中与江湖侠客低声交接。
冬日清晨,阁雪云低,远山新晴。淡淡的薄光落在桥上,下方池上浮着一层冰,积了浅浅一夜的雪。岸边树上凝着一点霜色,几只雀儿拍落积雪,扑簌簌飞上枝头。
一个人影自远处慢步而来。他穿着一身玄黑宽袍,随意搭着一件大氅,腰间插着一柄长剑,手里提了一个酒壶,懒懒散散地走在长街上。
一捧雪从树梢上坠落,“啪”地碎开在青砖路上,街上的人忽地不见了。
“你迟到了。”
桥洞下的女孩撇起嘴,不悦地瞪着面前的人,“都怪你昨天喝醉了酒。”
“怪我。”祝子安笑道,“不过时辰还早,慢慢走也够。”
姜葵抓起他手上提的那个酒壶,掂了掂分量,不满道:“那你还带酒?”
“少侠行行好,酒还给我吧。”他懒洋洋地说,“冬天太冷了,喝点酒暖身。”
他补了句,“不会再醉了,我能把握分寸。”
姜葵看了他一会儿,他表现出一副怕冷的样子,轻轻搓着手,似是有点冻僵了。于是她把那个酒壶塞回他的手里,严厉地说:“尽量少喝。”
“遵命。”他笑了一声,收起酒壶,指了指不远处的城门,“走吧。”
“不坐马车么?”
“去城门口坐大车。”他答,“洛十一已经在前面跟着了,我们慢慢尾随上去。”
雪后初晴的阳光下,两个人肩并肩走过寂静的长街,两侧屋顶上积雪簌簌滑动,头顶的天空洁净如琉璃。祝子安侧过脸,身边的女孩走得安静,抱着白麻布的包裹,发梢蹭到了一粒雪子。
他的手指动了动,没有伸出去,静静等着风把她发间的雪花吹落。
“你是第一次离开长安吧?”他问。
“嗯。以前最多也就到灞桥了。”她点点头,“我从来不知道长安之外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你呢?”
“我很少离开长安。”他笑笑,“不过我去过东都。”
“也是坐大车去么?”
“大车哪里能去那么远的地方?”他笑了一声,“我是坐船去的。从渭水出发,沿着黄河行船,就到了洛阳。”
“真好。”她说,“我没坐过那么久的船。”
“很无聊的。”他想了想,“不过你喜欢的话,以后带你去。”
“真的吗?”
“真的。”
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聊着,两个人在城门口等到了大车。
那是平民百姓搭的马车,一车厢里能乌泱泱坐满许多人,一个铜板子上一个人。
大车是随叫随到的,没有什么特定的站点。有的前往潼关,有的前往华州,有的去得更远,一路往秦岭而去,翻越漫漫的山路,朝着蜀中的方向。
冬至前后放足足七日的假,出城的人络绎不绝。车厢里面挤满了穿着粗麻布衣与草编履鞋的人,有的挑担赶往郊外贩卖瓷器,有的包着点心去乡下拜访亲戚。
祝子安带着姜葵挤在人群里排队。他在上车之前往一位小童的手里搁了两个沉甸甸的铜钱,然后拉起姜葵随着人流朝拥挤的车厢里走。
他们坐在大车的最里头,靠着几个摆满土鸡蛋的竹编篮子。祝子安倾身推开了身边的小窗,让微凉的晨风吹进来,散去一点浑浊的气味。他满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