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观曲径通幽处。
镜雪里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看着敬王妃钟仪筠,淡淡道:“好了,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四周竹林掩映,少有人来,镜雪里所在之处,自当不会有隔墙的耳朵,钟仪筠放心地开口,有些委屈地幽幽道:“我想见师父一面,可真难。”
她声音自带七分柔媚,纵使是埋怨之语,入耳也是娇俏惹人怜爱。镜雪里却微微皱了皱眉,冷道:“你再耽误下去,天子影卫可就要对我的行踪起疑了。”
钟仪筠闻言收了怨色,开门见山地道:“王爷让我来问问师父,您此次帝都之行,已经得到您想要的了吗?”
镜雪里为靖南丝路道而来,年前已与大胤皇帝就此事交换了国书,答案显而易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钟仪筠:“敬王想说什么?”
“唉,王爷是为师父担心呐。”后者叹了口气,神情染着忧愁,“靖南丝路道——通东畅西,多好的一条商道啊,直接就可以盘活南隰整片边疆雪域,也无怪师父如此上心。只不过可惜啊——”
钟仪筠停顿片刻,轻轻笑了笑,语速放得格外缓慢:“大胤有句古话叫‘好事多磨’,师父通学胤史,想来也听说过吧?这不,您瞧,‘磨’不就来了吗?”
话音落地,镜雪里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极冷,是动了杀意的征兆。
钟仪筠却恍若未觉,直勾勾地看着镜雪里,轻描淡写地说:“我家王爷日前收到消息,虞疆圣子赫兰拓出事了,在回王城的路上遇到了他异母弟弟危溪王子的伏击,至今生死未卜。”①
镜雪里瞳孔微缩,周身杀意骤然敛去。
钟仪筠勾唇绽了抹笑,又转而露出些许哀婉:“王爷得知此事后也像师父一样震惊呢。唉,真是时也命也!王爷请了高人,好不容易从庆州千雍城将他送出了大胤边境②,可谁成想,他竟能在自己国内马失前蹄,他弟弟危溪和他素来不睦,两人又涉及王位之争,这赫兰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唉,可惜啊可惜!”钟仪筠叹了一声,悠悠地说:“王爷和他才结了盟约,想待日后起事时,由他帮忙牵制朔州铁骑。结果人说没就没了,这对王爷而言委实不是好事,不过我想,对师父也一样吧?”
钟仪筠眉梢带媚看向镜雪里,后者沉颜不语。
——钟仪筠说得对,靖南丝路道确实可以为南隰边疆带来诸多好处,镜雪里并不愿意失去它。
可是南隰和大胤靖州之间横亘着百里山脉,丝路若要途径南隰就必须绕开兴陵山,路途之遥不是一点半点。相反,大胤靖州和虞疆之间就畅通得多了。
只是虞疆教王年事已高,十六部近些年动乱频频,圣子赫兰拓又是仇胤派,两个月前更是暗中潜入大胤京畿,意欲劫持大胤储君,算是和皇帝结了死仇。待他继位教王,大胤和虞疆未来几十年恐怕都不会太和平。
镜雪里正是利用了“南隰胜在安稳”这一点,才说服了大胤皇帝和朝堂百官,将靖南丝路道改开在了南隰境内。
但是如今,赫兰拓死了,危溪王子却是个亲胤派,而且他的领地正好就处在大胤兵部原先拟定的丝路上。
对南隰而言,这绝非好事。
钟仪筠仿佛知道镜雪里所想,又开口道:“探子回报说,劫杀赫兰拓的,正是和危溪王子一伙的几个亲胤派部族首领。他们往日就与赫兰拓多有龃龉,待赫兰拓上位后定不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赫兰拓的项上人头,来跟大胤储君赔罪,并代表虞疆十六部和大胤皇帝重修于好。”
镜雪里眉心一跳,虞疆教王没有几年活头了,未来若危溪王子上位,钟仪筠所说之景,早晚要变成现实。如此一来,南隰在靖南丝路道上的所谋所求,或将成为泡影。
钟仪筠没胆子拿这件事骗她,镜雪里无需去验证消息真伪,她久久不语,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方呼出一口浊气,平淡道:“我已与大胤皇帝交换了国书。”
钟仪筠对此回答并不意外,她知道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让镜雪里放弃既得的利益——赫兰拓虽死,但其背后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尤其赫兰拓之母是北狄公主,和大胤世代血仇。不管虞疆日后如何,三五年之内,必定会有大动乱,那危溪王子最终能否顺利登位还未可知。
几年的时间,足够南隰将靖南丝路道开辟起来了,只是最终收益如何,还要再看大胤和虞疆的内外局势。
“师父有师父的思虑,我原只是想将这消息告知您,好让您提前有个准备,倒也不图您什么好,您何必总是摆出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真真叫人伤心。”
钟仪筠叹了口气,状似遗憾道:“难怪我家王爷感慨,到底情分易变,昔日母后临朝称制时,庆州砚阳侯府时常还能收到巫星海的拜帖,如今恐怕——”
钟仪筠摇了摇头,看向镜雪里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莫要说人情,就连恩情,都难能记起了呢。”
她打完了利益牌,又改换了张感情牌,镜雪里听得出来,但这次却并未再推开牌桌,只目光沉了下来,盯着钟仪筠,一言不发。